『翻譯者:葵;出處:聖痕(http://bj2.netsh.com/bbs/70956/)』 第六卷 外道丸様(下) 第十八話 岸上基督 一、 地底之祈禱 啊啊,你們看著真實就活不下去了呢。 以陳腐的家族愛塗抹上破屋的牆壁,任由動物的衝動驅使地貪求著性愛,把那些作為幸福,告訴你將苦澀液體般的價值當作人生的價值,矯飾意味及意義,直到死為止的時光都在幻覺中渡過。 啊啊,不自己虛構出強詞奪理的意義,便因太過空虛而活不下去了哪。 何等的軟弱。無法忍耐“無”,是何等的軟弱。 連“無”也難以忍耐。 你們讚美初次會面的美人的心情,實際上既非人類亦無任何意義,動物的本能就能說明著一切。 沒有留意到呢。 想要得到什麼呢。期待著什麼呢。是夢想是希望是期盼,那些都是麻痺自己的鴉片,為什麼發覺不到呢。什麼根據都沒有就為幻覺而鼓舞的自己,為什麼發覺不到呢。你們哪,不鼓動就無法忍耐,沒有。不想忍耐什麼都沒有,被自己任意拿出來的妄想背叛,要憎恨什麼呢,要憎恨誰呢? 冷卻冷卻,多少次都冷卻的話,當然會變成什麼都已經沒有了——我的世界。 人生中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做到。在所能理解的範圍之內無限虛妄,冠以夢和希望那模糊不清之物,實際上只能說是在瞬間的瞬間,想要滿足自我的空氣也不過分。相信總有一天實現報償,如今這一瞬間的自己也不是毫無意義的,只不過想暗示現在這個瞬間的自己。無法忍耐沒有氧氣的苦悶的人類,為了避免失去氧氣的苦悶所乞求的鴉片之名。生存價值、幸福、希望……。 人生。 只是一個人,與幻覺同行而已。 為何發現不了。沒有去發現。 人的一生只是,自以為是而已。沒有形式,只是不捉住事物的實體地,“精神”在現實的狂嵐中惶惑地生存著。 與肉體之死一起,失去了“精神”,獨自留存…… 我明白將包圍著我的時間看做是我自己生存的幻想。所以,什麼也未能存在……。 看著抱緊了被殺害的雙親,瞪上害怕著的我的孩子的眼睛,為了絕望,當面告訴他沒有了“存在”“所有物”是不可以的,理所當然的法則。對於“什麼都沒有”“所有都不存在”的人類來說也不會有絕望。所以我的體溫也一直低溫不會升高。 我和你們不同。 忍耐著名為無的真實。 你們,不錯,若接受了真實的話就活不下去了,所以才會產生出幻覺。然後,因為生活在無盡的幻境之中,只想著不想看見的惡夢,那麼簡單的原理。 世界的真實之姿是,真空。 啊啊,我現在——,在這最後之日,賭上了名為我的全部存在,能得到在這個世界上的回應吧。 “人生,變得虛妄。” 不可相信。 自己不是毫無意義。 不能相信。 相信著去努力的事總有一天會實現。 不可相信。 存在就是冰片。神在觀念上,說是為了讓人平等而被某人拿出來的假象也不為錯誤。在假定的面前又喜又悲,抓住了假定所導向的意義得到安慰,沒有發覺幻覺是幻覺,人就死了。 因為你的存在所能實現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 什麼都做不了……。 * 船開始駛出夜之海原。 開往佐渡,就這樣直江按照彩目的要求放出了“劍之護法童子”在水路前帶領,開始讓船疾行。景虎什麼都沒有說,窩在貨艙裡面,默然接受了那個處置。 可是即使如此——。 因為聽說過基督教徒之輩,不認同自己信仰的神之外的事物,絕對不會借用仏教明王之力的。所以以為會被拒絕,但彩目卻大概不遜地打算“利用”不動明王。雖然不是信仰,但可以使用之力便不假思索地借用,是這種理由吧。這女人不好惹,景虎那麼覺得。 開往佐渡,彩目如此命令。 ——賣掉這些貨物,換回金錢。 被綁架的村子只有荒廢。所有,她說要籌集重建家園的基本資金。可是,她真正的用意是什麼? “竟能恬不知恥地搶掠哪。” 以這麼做不好的樣子說著話的是單眼青色的速之助。 “那女人,才不是想讓他們回故鄉呢。她想賣掉貨物獨佔錢財,然後就這樣地把所有人都賣到南蠻船上去吧。嘿,這是因為宣教師和基督教徒都是不可信任的。” 突然覺得奇怪的是景虎。知道了彩目是基督教徒,速之助的態度因為厭惡而變得冰冷。 “……你,對基督教徒有什麼積怨嗎?” 景虎那麼一問,大概是被說中了吧。速之助抖了一下,臉色明顯僵硬了,他掩飾似的“沒有”地轉向另一邊,之後斷斷續續道。 “我只是討厭宣教師而已。” 他那麼說道。那麼說的話,速之助的外貌—— (有些像南蠻人。) 直江津的港口是北陸第一的貿易港。在從各地集聚而來的各種各樣的物資和人之中,和越境商人通行的基督教的宣教師也多次造訪。景虎赴任御館時透過實城的御用商人,也曾見過那些南蠻人。容貌異樣。赤色的臉,頭髮紅色捲縮,而且體味很濃厚。甚至讓人覺得天狗正是這個樣子的感覺。 在那些宣教師中,有一個人擁有令人感到驚訝程度的淺色透明的藍色眼瞳。 (速之助的青色眼睛,難道這個人——) 聽得到從船上傳來了女人的歌聲。是從沒聽過的,有著不可思議的旋律的歌謠。朗朗清脆的響聲,美麗得甚至讓人連殺伐的現狀都一時忘卻了。 “是讚美歌……” 瞪大了眼睛的是速之助。 “他們怎麼會在唱讚美歌!” “讚美歌……?是什麼東西?” “我非常討厭那種歌,該死!” 大聲叫著,速之助拉著景虎爬上梯子,用力敲著頂板。 “喂,住口!別唱那種歌了!別唱了,王八蛋!” 景虎感到發怒的速之助有些可疑。是因為吵得太厲害了吧。頂板被開啟了,探頭看進來的是在甲板上的直江。 “你們在吵什麼?” “讓她別唱了。我一聽這東西就反胃。” 速之助的手腕上真的起了雞皮疙瘩。旁邊的景虎,僅以目光向直江示意。速之助的言行連自己也無法理解。 “吵什麼?” 歌聲停止。彩目過來這邊。這麼一來速之助就硬是推開了直江,登上甲板。在甲板上,奴隸們集中在一起,聽彩目傳授著什麼。 “……混賬,你向這些傢伙推廣基督教哪。” 彩目不忘佈教。她似乎是打算把虔誠的仏教徒的奴隸們,完全改宗為基督教徒吧。 “你們,要是聽了這種女人的話就糟糕了啦!宣教師之流說的話可別相信哪,會墮入地獄的!地獄中處處都是業火哦!” “你說什麼!” 猛然反駁的是彩目。她的手握著胸前的十字架。 “才不會墮入地獄!信仰主的人反而可進入天國!” “笨蛋,你看見了啊!那種事,根本就沒有!” “……那個,彩目小姐……” 在正面發生了衝突的速之助和彩目之間,侷促不安插進來的,是夫婦一起被抓的男人仲藏。 “那個……天國那種地方,和阿彌佗仏所在的地方不同嗎?” 對於奴隸們來說,他們不太清楚仏教的極樂淨土和基督教的天國的差別。被要求說明,彩目自己一瞬間也說不出話來了。 “……大概,那個……天國的主人不是阿彌佗仏,是神之子。那樣子不同!” 看上去,彩目並非在神學學校讀書的知識分子,大概只是廣大的普通訊徒之一。然而卻不能呵責彩目的理解膚淺,。這個時代,除了那些特別熱心的信徒,能正確理解基督教世界觀的人並不是那麼多。來自異國的神,能以那種程度去理解並且信仰著的人也不多。然而以聽不慣的語言講述出的“新的神”是新鮮的,這必然讓疲憊於戰國的民眾從中感覺到了既存眾神所沒有的未知力量了。 景虎和直江,開始都被彩目他們的對話吸引了注意力,但突然回過神的直江吸引景虎注意似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秘密地耳語道。 “——……我準備好了。船在深夜就返回蒲原津。” “回去?不是開往佐渡嗎?” “我們不能再和劫持奴隸所發生的騷動有進一步的關係了。” 直江沉著冷靜。 “要儘早回去蒲原津。在未增加犧牲者之前著手解決詛咒事件。” “等一下。那些努力怎麼辦?若回蒲原津的話,大概又會被歸還到人販子的手裡了。” 沒有辦法,直江回答。而且在繼續和現世之事相關就危險了。 “絕不能隨便干涉這個世上所發生之事的教訓,在黑鳥黨的時候,應該就充分親身體會到了。他們所有人,都要被賣南蠻船上。只是改變了賣身的地方。“ 景虎卻無法完全信服,他有所異議地仰瞪著直江。 “幸運的是今晚多雲,連星星也沒出來。若是在夜裡的話,就算這艘船不是開往佐浮,他們應該也不知道。萬一被發覺的時候,就以武力讓他們安靜下來。” “可是,彩目是……!” 不是那種女人!雖然想那麼反駁,但連根據也沒有,僅僅是猜測。可是真的就沒有解救他們的方法了嗎?如果彩目的話是真的,她真的一心一意想讓他們回村子的話? (如果這個女人,不是綁匪的話?) “喂!這種女人的話,可不要聽信哦!宣教師說的話是什麼啊,是騙人的哦!差不多就是處女產下基督,一點道理也沒有哦!宣教師說的東西是欺騙世人的。騙人的啦,那女人是在哪裡被骯髒的男人侵犯了吧!” “什……!” 彩目的手掌發出響聲。速之助連臉都要被打歪地捱了漂亮的一巴掌。因為他順勢滾到了甲板上,被枷繫著的景虎也一起摔倒了。彩目的憤怒在打了一巴掌後還沒有平息。 “我要殺掉你!貶低瑪利亞,是絕對不可饒恕的!我饒不了你!” “彩、彩目小姐……不行!” 拿出了火槍的彩目被五朗太拼命按住,但彩目用力推開他,對準速之助就要射擊出鉛彈,因此這次直江不得不抓住她。 “冷靜!喂,冷靜!” “他侮辱了瑪利亞!侮辱了她!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直江拼命地以目光催促景虎“把速之助帶走”。景虎硬是拉著枷,把速之助拉回貨倉。速之助雖興奮難平,但因為被關進了黑暗的貨倉而失去了發洩的物件吧,他總算完全嘔起氣來了。 “……對於討厭的東西來說,你也知道得太詳細了不是嗎,速之助。” 被景虎看出來了。速之助的身體猛地一顫。 “你,該不會……父親是南蠻人吧?” 速之助“唰”地變了臉色,就像聽到了忌諱之名似的,立刻背過臉去。 “……才、才不是呢。才不是那樣。” “那麼為什麼你的右眼是青色的?” 凝視著速之助的景虎的眼神,彷彿直接看透了他的心底似的。速之助感到失去了逃避的場所。看著什麼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沉默不語的速之助,果然地景虎想。 “……你的面貌,頭髮的顏色,仔細一看的話,就有異國人的痕跡。我過去見過的宣教師之中也有和你相似的青色眼瞳。” 速之助悔恨似地以手背擦著眼睛,“啊啊,是呢”地放棄地低聲道。 “我的媽媽,被宣教師侵犯了啊。” 毫不隱瞞的話讓景虎瞪大了眼睛。 速之助以傾絞出心底的悔恨般的聲音說道。 “我的媽媽是邊境大店的夫人。有一夜,因設宴招待了宣教師而禍從天降,那個時候的種生出來的就是我哦。不管想怎麼隱藏,這隻樣子惡劣的青色眼睛就是證據。一看見出生的我,狂怒的主人就殺掉了媽媽,雖然他也想殺掉嬰兒的我,但我被不忍心殺掉嬰兒的男下人放過了一命,好歹活了下來……” 之後被當作乞丐撫養長大,為了在公界生存而被作為“道之者”學習演藝,但養親因為疾病身亡家道中落,速之助一心落入了惡黨之道。 “……因為這種身世,所有傢伙都恥笑我。也有人把我當熱鬧看。最後,我被賣給了喜歡珍禽異獸的暴發戶大名。宣教師留下的種哪,就生出了這張臉啦。” 速之助在暴露在別人眼前的生涯之中,為了不讓任何人取笑宣教師之子的自己的這隻青色眼睛,唯有一心一意地變強。強者的異形不會被取笑,反而會讓大家都畏懼。所以他決心要站在強大的一側。那就是速之助學會的人生哲學。 “所以我,非常討厭宣教師之類的偽善人哪。……什麼伺候神之身。宣教師也是和我們一樣的普通雄性。生下基督的瑪利亞,是處女什麼的,一定是喜好純潔的男人根據自己的所好作出來的啦!瑪利亞一定是被某個汙穢的男人侵犯了哪!” 景虎睜圓了眼睛聽著。完全不懂基督教教義的景虎,卻對不相信有未被汙染的存在的速之助的人生,感到痛心。 (最為……未被汙染的存在,在這個世上卻是不存在的哪。) 剛出生的嬰兒,若聯想到創造他出來的男女的行為,就是汙穢的。景虎覺得。 理所當然不是基督教徒的景虎,應該不會持有原罪這種觀念。儘管如此,這樣的意識,卻也被秋毫無犯的景虎所擁有。乍看之下也許不自然。然而,在景虎的觀念中,性交這種事,已經相當長久地,被認定為“汙穢暴力的行為”。 那種意識在娶妻後也沒有改變。他對這種由本能促使的甘美動物行為,一直都抱有難言的厭惡。放縱十幾歲年輕人的高漲性慾抱了妻子之後,他也必定會對自己的動物般的猛烈,感到深深的嫌惡。 那種嫌惡感,從景虎的情況而言,也可說是種病態。連讓人眩暈的快樂的餘韻,在事後也會被苛責自己的嫌惡壓潰。哀憐著被暴露在自己這種慾望下的妻子,對她抱有罪惡感。……不,說不定我是以侵犯自己的妻子的行為來拼命證明自己的雄性,那樣的自身之姿,和那個時候的“低下的傢伙”是沒什麼區別的。 事後的鬱悶,不知不覺間讓景虎遠離房中之事。第一子道滿丸誕生後八年間,也不在意來自周圍對第二子誕生的期待,景虎夫婦之間再也沒有孩子,這是件遺憾的事情。 他忘不了,什麼都不知道的妻子的幸福的表情。 ——大人,我好象有孩子了。 看著出生的我的兒子,“這是我的兒子嗎”,比起欣喜更甚的是感動。健康生命的誕生本應是對景虎“慾望”的肯定。 然而,並非如此。 景虎把自己的兒子看作自己的“罪”。因嫌惡的雄性慾望而出生,這孩子,是我的罪的呈現。 在房中抱自己的妻子,景虎時不時會從橫躺的妻子身上看到自己的臉。 感覺就象自己侵犯著自己似的。 妻子,是怎麼想對自己沒有需求的景虎的並不清楚,然而從她的表情看,她似乎也曖昧地感覺到什麼了吧。 景虎嚴重到甚至不自然的潔癖,其中也有人親切地解釋為和謙信訂立的步不犯之誓有關,但真正的理由誰也不知道。誰也不讓知道。 (名為男性的人種,是侵犯的生物。) 自己也是那其中之一。和“他們”一樣。 只讓雄性慾望佔據著頭腦的人類的醜惡。 自己也和“他們”一樣,因為想到了在自己身上也有,而讓景虎難以忍受被汙染。 (動物……) 無意識地咬著唇的景虎,被一聲不響走下梯子的直江在黑暗中凝視著。他大概是來找景虎商量的。 輕易不流露出感情的直江,凝視著景虎。以這種樣子沉思的景虎,直江已經見過好幾次了。 (這個人……) 在甲板上,傳來了彩目的歌聲。看著捂著耳朵蜷縮起身體的速之助,直江仰向天空般側耳傾聽著讚美歌的聲音。 * 航船不久就完全寂靜下來了。 大船承載著靜默,在夜之海上飛馳。 因得以返回故鄉而欣喜若狂的奴隸們,好象也終於分別躺下疲勞的身體睡熟了。 貨艙也恢復了安靜。 速之助也叫累了,在旁邊睡去。景虎在迴歸靜寂的船底,原本是打算一直等待到天亮的,但因為使用了《力》而比預想中更加疲勞吧,他不知不覺地委身於淺眠之中。 在淺眠中他做了夢。 彩目出現了。她在夢中唱著讚美歌。美好的音調卻也無法讓夢中的景虎陶然。景虎只是在“惡夢”之中。 不是夢,而是過去。然而所發生的那種事若不說是“惡夢”,還能說是什麼。景虎,被推倒在砂上。從上面覆蓋著男人龐大的身體。背部清清楚楚地感覺到粗糙的海濱的沙灘。抵抗著,抓上陰影的手腕,皮膚被抓出一道道血痕削去,指尖染上汙穢的血液。一邊不成聲的悲鳴,一邊抓上對方的髮髻,想要絞斷他的脖子,但十五歲的少年的力氣,根本推不開強壯的大人。張大的,乾涸的瞳孔越過“他們”的肩膀,捕捉到了彷彿血般的不祥赤月。 是那個夢。景虎立刻就知道了。雖然我已經死了。 為什麼,非得又看見這個夢。 ——北條的第八個兇星,讓男人瘋狂的淫媚哪。 喘息過於強烈,在乾燥的咽喉深處,因氣管內的表皮乾裂他不由自主地咳嗽著。內膝被某人關節突出的手押開,彎曲到不能呼吸的程度。 ——下一個是我,快點交換! ——魔性呀。看,有感覺。 讚美歌以詛咒的音調折磨著景虎。 被什麼東西進入,最初的瞬間他並不知道。未曾有過的感覺。當領悟到被壓入的是別人的男根之時,自己心中某種東西發出“咯嗒咯嗒”的聲音崩潰了。 什麼跟什麼都不知道了。在身體被搖晃的時候發出聲音,自己已經不是人類而是被侵犯的肉塊了。血淋淋的指尖抓上海砂,那個時候,他看見了直江的身影。 ——一無是處的男人哪。 露出冰冷眼神的直江就像看著野狗般,俯視著全裸的景虎。 ——要接過繼承上杉之位的男人,難道允許家臣的蹂躪? 不是!忌諱的是這些男人!他們背叛了主家北條,離開相模之夜,觸犯了十五歲的我。主謀者是,長兄·氏政的側近松田兄弟。其他的從犯也全部都是從父輩開始就臣從北條的忠直良臣。然後是我的守役垪和文四郎……。年幼時如同兄長般敬慕的男人。不可饒恕的是那個男人。那些男人……! 我要殺了他們!真的想親手殺掉那個時候的所有人! ——要恨的話,就恨氏政殿下吧。 像狗一樣撲到頸項上來的文四郎以薰臭的氣息如此說道。景虎叫喊著,那是你的真心話嗎!一直都溫柔的你,這才是真面目嗎! ——我一直都想這麼做喲。這樣一來就能不留遺憾地離開北條了。 文四郎以目空一切般滿意的眼神笑道。 ——那樣子,銜著我的東西,三郎君。今宵你是我們的家畜。讓你一生也忘不了。 一切都是面具嗎?你的溫柔,笑臉,全部都是偽裝的嗎?! 我要殺! 我要殺!我決不忘記你們的臉。全部人一個不留的,讓我親手殺掉! ——兵藏太喲,你殺人的時候真的什麼感覺也沒有哪。 從頭的上方傳來的聲音,是速之助的。在橫躺的景虎的臉旁邊,速之助抱膝而坐。 你在說什麼。不是什麼感覺都沒有。御館的時候的我也是,我一直都……! ——你果然和一般人不同。是別種的生物喲。 不對。我也是人。 不是家畜,是人! ——以人肉延命,是我完全做不來的事情喲。 不是家畜。我不是家畜。可是,沒有辦法。為了活下去。為了延長生命,我別無選擇……!除此之外還能怎麼辦才好! ——那女孩的肉是什麼滋味的? 一留神,那是在井底。在乾涸的井底仰望著遠遠的天空。飛鳥橫越過被切割成圓形的天空。從遠處傳來了讚美歌。井的邊緣有個人影。有人探頭看進來。是女人。彩目嗎? 她的手中,拿著蒼色的龍膽花。 彩目?不,雖然很像,你卻不是彩目。 是誰,你……。 龍膽花,你是誰。 你這個人,我不認識! 景虎大人! 被直江用力搖晃著,景虎甦醒過來。一回過神,景虎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大汗,連衣服都要溼透了,呼吸急促。發覺到是夢,是在近距離清清楚楚地聽到了直江的聲音之時。 “怎麼了,不舒服嗎?” 醒過來的景虎一開始連話也說不出來。他漏出了小聲的“啊……”,用手覆蓋住一半的臉。不尋常。某些地方很奇怪。 “……不是我的記憶……” “什麼?” “奇怪……。這不是我的記憶!” 坐起了一半身的景虎把眼睛瞪得大到要讓眼球破裂,開始“咔嗒咔嗒”地顫抖起來。 “我不認識那個女孩……吃人肉什麼的……那種事……那種事我一次也沒做過!” 唐突地,口中異樣的味覺甦醒。景虎不由自主地感到強烈的嘔吐感,雖想衝到貨艙後面嘔吐,卻因為肚子餓著胃也空空如也吧,只能吐出胃液,看不出下去而衝過來的直江再一次用力搖晃著景虎的肩膀。 “請振作,怎麼了?你到底想到什麼了?” “是兵藏太……。” 景虎愕然地低聲道。 “在我之中的……兵藏太的記憶……” 直江情不自禁地倒抽一口寒氣。——不可能……! “荒唐,他不在的。進入了這個身體之中的應該只有你一個人。” “啊啊,啊啊,是的,可我想起來了。兵藏太的記憶……!我不認識那個女孩……雖然不認識,我卻知道她是誰。” 景虎抱著頭搖頭。 “好可怕……!” “景虎大人。” “彩目——那個女孩應該被我吃掉了。不,不是我,那個不是我,是兵藏太!” “景虎大人!” “不是我……不是我!可是兵藏太的記憶滲進來了,漸漸想起來了……照這樣下去我就要變成兵藏太了……!” 景虎大人! 被從正面怒喝,兩腕被用力捉住搖晃著,景虎全身一顫回望直江。 “冷靜,看著我的眼睛。沒關係,鎮靜。” 照他所說地那樣看著直江的眼睛,分裂開的自我一下子被約束,取回了映入視野中的人和物的清晰輪廓,景虎深深地吐氣。 “……沒……關係……” 因為景虎他們的大聲叫嚷,睡熟的速之助似乎被吵醒了。一邊說著“不要吵”一邊慢慢撐起半邊身子的速之助,突然看著景虎張大了眼睛。 “兵藏太,你……” 速之助的反應,讓景虎產生嫌惡的預感。 “你恢復了往日的容貌了不是嗎?” * 滔天巨浪,正是那個時候翻起的。正在那個當兒強風彷彿宣告著低氣壓的到來。風暴將至的海上,船開始大力搖擺,奴隸們想睡也睡不下去了。他們發出了喧譁是在差不多天亮的時刻。 “喂,不得了了!明王大人!” “不動大人消失了啊!” 被叫回甲板的直江,愕然呆站在船頭上面。本應立於船頭的不動明王的身影已經沒有了。水路前的帶路人“劍之護法童子”也不見了。 (法力耗盡了嗎……) 他“沒有辦法了”的感覺道。當知道了彩目是基督教徒的一刻開始,他便能預料到了。要發揮仏的力量,“場”比任何條件都更加重要。行者加持的時候唱誦真言,有時以焚火和線香輔助執行,也完全是為了保持取得各自神仏的相應完備的“場”。 雖說原本波切不動顯靈的時間有限,但因為異教徒彩目的存在,必定顯著地使“場”產生了混亂。原本,若非憑藉信仰之名的“完全精神同調”,仏就不會回應。 然而不知內情的奴隸們都七嘴八舌得責罵起直江來。 “這是怎麼回事,不動大人消失了啊!” 彩目也端起了火槍,指著直江。 “這是怎麼回事,快點恢復原狀!” 不行,直江冷冷的回答。 “不管怎麼召請,只要有信仰不同的人在這裡,明王就不會再回應。” “因為我是基督教徒?所以它就消失了!?” 奴隸們的視線一齊集中向彩目。沉重的空氣覆蓋在船上,在非難似的人們的眼光中,彩目抵抗般的大叫起來。 “若我不在就可以了!?救了你們的,可是我啊!” 情況變嚴重了。照這樣下去就只有隨水漂流。仰望著天空的直江落下雨水。他看向那個方向的雲,已經開始下雨了嗎,雲和海面之間變得好象充滿了濃霧,而且那些雲的內部時不時會發出嚓啦嚓啦的電光。雷雲接近了。 (這可是暴風雨哪。) “用人力划船更好吧。” 一回頭,景虎和速之助一起從貨倉登上了甲板。景虎眼旁出現了黑眼圈,顯得非常憔悴。 “比起照這樣下去隨波逐流,划船說不定會更快。” “喂……。那個,不就是陸地了嗎?” 那麼沉聲說道,速之助指著船頭的遙遠方向。仍舊昏暗的水平線像冒出了煙霞般朦朦朧朧,別人的眼睛判別不出是陸地還是雲,可是速之助的眼睛確切地,雖隱隱約約但仍捕捉到了陸地的稜線。 “我一直以來就只有視力最好!沒錯啊,是陸地哦!那一定就是佐渡了!” 奴隸們一起發出了歡呼。景虎和直江相互對望了一眼。不管怎麼樣,看到了陸地這件事,讓船上驟然充滿了生機。 “大家,劃呀!去佐渡呀!” 人們猛然握起槳,開始一起划船。划著船的期間雨雲也追趕到了。雨勢立刻加強。雷聲隆隆。無論如何必須要避開擊向帆柱的落雷。 “快點劃到陸地上去!” 用力甩下一般的雨水中,男人們拼命地划著槳。然而在馬上開始狂暴的大海中,船激烈地顛簸。受到橫向的波浪衝擊,連甲板上都注入了海水。直江和景虎也不甘落後地抓起了槳。 “喊出來!一口氣劃到陸地上去!” 大家全身溼透,仍繼續划船。男人們高呼的聲音,終於消失在轟隆隆的雷鳴之中。 二、 雨之中的風箏 “你確定嗎,藤?” 在夜深人靜的木賃宿的樓梯下,藤對色部的問話回答以神妙的頷首。 時刻,已經過了丑時。把蒲原獅子藝人父子從詛咒中解救出來的晴家和藤,為了給父親治療,連夜把他送回了住宿處。勝長也回來了,他聽完了事情的全過程。 “詛咒者,確實是你的弟弟嗎?” “我不能確定。” 然而詛咒消失的瞬間她看到了。那確實是生離弟弟——凜太郎的臉。 “也許只是你看成是你的弟弟了吧。” “也許。可是,弟弟擁有遠勝於我的靈能力。若把它用於詛咒的話——” 雖然藤和剛見面時一樣冷靜,但她臉色變青了。她的動搖,從手燭火光的微微搖動就能看出來。握著柄的藤的指尖寒冷似地顫抖著。 “……可是連證據都美育。更重要的是你們分開後長年訊息不通吧?現在下結論也許還太早了。” 正在那個時候。“色部殿下!”地被一叫色部抬頭看上去,二樓上,拿著手燭的晴家探出身子。 “父親醒過來了哦。” 回到房間裡,在行燈的旁邊,兒子看護著躺在薄薄的被褥中甦醒過來的父親。蒲原獅子的父子,父親叫善兵衛,兒子名叫虎次郎。 “您救了我一命,我忠心致謝。難道,我被詛咒了?” 露出一張完全意外的臉,坐在木賃宿的薄布被褥上的善兵衛如今一邊冷汗直流,一邊道出身世。 “我們是憑藉著蒲原獅子的技藝周遊各地獻藝為生的人。回到了久別的故鄉?蒲原,卻遭受如此的對待。” “你和人販子有關嗎?” “請不要胡說!” 善兵衛大幅度地擺動著兩手。確實,一看就是討人喜歡的男人,從他的容貌中感覺不到人販子的那種陰沉。 “我們是一介藝人。買人賣人之類的事情都沒做過。” 怎麼回事,如他所說的,晴家對勝長打了個眼色。 “果然那個詛咒是無差別的。” “……” 勝長互握著手腕陷入沉思。……可是在他之前的九個人全部都是人販子。緊跟著咒殺之後就像計算著呼吸似的,就有人放奴隸逃走,從而,這的確是以解放人販子為目的的咒殺,勝長理解到這一點,然而,第十個人卻沒有關係。 物件弄錯了?還是有什麼—— (有什麼內情?) 結果當晚兩人就讓善兵衛父子在住處借宿一夜。但勝長不忘如此囑咐晴家。 ——那對父子,或許有什麼內幕。去調查一下吧。 他一說,晴家那邊大概也感覺到了不自然之處了。實際上,他表示對那父親脖子上掛著的十字架一直都很在意。 “那個人,也許是基督教徒。可是蒲原津附近,從來沒聽過有宣教師來佈教的事。那個人,真的出身於蒲原津嗎?” 為了解開疑問,晴家暗中地擔任起了監視父子的任務。 “還有,我很擔心景虎君的安危。從那開始就什麼聯絡也沒有。直江那小子,能平安地把他帶回來嗎?” 不眠之夜。 * 早上偏偏下起了雨。被雷鳴驚醒的善兵衛父子以便準備著啟程,以便稍微掀開了窗戶的雨門,頻頻地仰望著天空。兒子虎次郎在出發的時候嘟噥著如此說道。 “……這樣子就不能放風箏了哪。” 聽在耳裡,晴家這時候還以為只是小孩子說玩耍的事,並沒想到有什麼特別的奇怪之處,可是……。 晴家秘密地尾隨著在雨中出發的善兵衛父子。雖是引人注目的大漢的晴家,但他卻設法完美地隱藏起氣息。善兵衛父子看來沒有發覺。當他們走到偏離城鎮的灌溉池的時候。 善兵衛在座落於池邊的小庚申堂的簷下卸下行李。看來和想象中的避雨不同,他們開始在這裡跳起了獅子舞?在這種雨中? 晴家潛身於建築物的陰影中。監視著。兒子虎次郎開始了奇妙的行動。不知為何,在這雨中,他開始放起了風箏。 (怎麼?) 就算是玩,也很有問題。拉著線的虎次郎的臉色,猶如在工作時般的嚴肅,沒有放風箏時的愉悅空氣。而且,追究起來,為什麼要在這種雨中放?要是玩的話,等到天晴再放不就好了。而且這個風箏,表面似乎塗上了油,這種程度的雨,看來是破壞不了。 善兵衛單膝架在緣邊,側耳傾聽著從屋簷上落下的雨粒似的,一直坐在那裡。戴著斗笠,看不見他的表情。風箏上沒有字畫,而是描繪著奇妙的圖案。 (那個,難道是什麼訊號嗎?) 雨在放風箏的過程中變大了,直到虎次郎聽到善兵衛說“行了”為止,他已經持續放了兩小時的風箏了。 “沒有音信哪。” 善兵衛說道。虎次郎把風箏拾了回來。 “奇怪呢,彩目姐,沒有發現嗎?” (彩目?) 看樣子,那個風箏應該是給“彩目”這個人物的某種訊號。晴家而耳朵伸得更長聽著兩人的會話。 “難道是做得不好而失敗了嗎?” “就算沒有追兵,今天之內不離開瀨波,就趕不上明天的船了。” “什麼,彩目做的,她完美的拋開了追兵,把奴隸帶走了。” (奴隸……?) 晴家沒有聽漏。剛剛,他們說到奴隸了嗎?那難道是—— (把奴隸從人販子手裡放走的人嗎?) 善兵衛一邊吃著麥飯糰,一邊仰望著可以看到晴空間隙的天空如此低聲說道。 “哎,這邊也遭到了意料之外的妨礙,所以昨晚沒能回合,沒辦法了。” “以詛咒殺人什麼的……那說法是真的呢。” “是人販子放出的謠言吧。無論如何船還很足夠。丹波的奴隸數十名,再稍微等一下吧。” “彩目姐他們怎麼樣了呢。是要回城裡集合嗎,父親?” “哦。那麼我收起風箏吧。中午的時候回去。” 是,那麼回答道,虎次郎要返回蒲原津而伸手取斗笠。正是這時候。 突然擋在眼前的強壯大漢,讓虎次郎發出“啊”的短音。不讓他透過似的,擋在虎次郎面前的,是因惱怒而露出鬼瓦一樣的面容的柿崎晴家。 “……發現你們的真面目了。你們果然是打劫奴隸那一夥的哪。” 虎次郎和善兵衛都嚇呆了。晴家從兩人的對話中解讀出了他們的真正身份。 “裝成是藝人什麼的,要欺騙我們,但那是行不通的!果然是你們以詛咒狙擊人販子。你們劫走了奴隸,是要把他們賣給南蠻船的那一夥人哪!我就覺得怎麼會那麼奇怪。你們也是人販子!不,比人販子更加可惡!” “你跟蹤了我們嗎?” “因為我知道你們是基督教徒,感到很奇怪。詛咒者看穿了你們的真正身份!” “別亂扣帽子!” 生氣怒吼的是虎次郎。 “我們才沒跟人販子一起!我們為了放奴隸逃跑……!” 虎次郎!善兵衛敏銳地喝斥道。虎次郎“嚇”地捂起嘴巴,但晴家已經聽到了。 “為了放走,你那麼講的嗎,剛剛?” “……” “你們的職業是協助逃亡的專門組織嗎?” 不是職業,善兵衛回答。 “而且我們沒收錢。我們是為了讓人回去而行動的人。” “不收錢?你們是在做慈善,才當幫助逃亡的人嗎?” “不是慈善。我們是有僱主的。” 直到剛剛為止都與人為善的那張臉不見了。是張滲透著專業者風格,帶著苦澀的臉。恐怕,這才是善兵衛真正的表情。 “雖然不能說出名字,但他是西國的大名。” “大名……。你們,是間諜嗎?” “不是間諜。我們僱主的國家,因戰事的持續而奴役猖獗。為了讓從國家裡流傳的勞動力返回村落,他親自派出了逃亡業者。” 逃亡業者——那麼聽說,晴家呆住了。他知道有這種職業存在,若是西國的話,就算是基督教徒也不奇怪。 而且,確實的,聽說小國因為人口被奴役造成勞動力流失的問題很嚴峻。村子和農田荒廢,對於領主來說則意味著收入來源的枯竭和年貢的減少,隨之而來與國家的弱小息息相關。 “我們的僱主,為了讓因為戰爭而荒廢的領國復興,決定使用我們救人回去。” “那麼出身於蒲原……那也是捏造的說法嗎?” “不,我的故鄉是越後是真的。接受基督教的教誨則是在他們的地方。這孩子也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他雙親被人販子帶走了,成了孤兒。” 裝作親子藝人,在各個港鎮放走奴隸。 “那麼劫走奴隸賣給南蠻船的事是——” “不是我們做的。” “彩目是你們的同伴嗎?” “她先進入了蒲原津,昨夜應該就帶走我們放的奴隸了。” 善兵衛因為計劃的混亂而咋舌。發生什麼變故了吧。也許失敗了。 “才不是那樣啊!彩目姐的逃亡手段在同伴之中也是最好的。她絕對會平安地從人販子手中回來的。” “!……難不成,晚上的騷動……!” 晴家的一句話,讓善兵衛和虎次郎吃了一驚似地回頭,什麼,晴家以神妙的表情回答如此發問的兩人。 “——晚上,發生了打劫奴隸的人奪取北國船,逃離港口的騷動。你們要放的,該不會是丹波的人質吧?” 說著善兵衛和虎次浪“是的!”地面面相覷。 “是彩目姐!大姐被追得逃到海里了!” “是,那艘船開到那裡去了?” 緊追不放地發問的善兵衛,讓晴家苦惱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而且我的主人也坐上了那艘船。他被捲入了你們的騷動之中了。” 善兵衛和虎次郎都說不出話來了。 “那時……做了無法解釋的事。” “現在我的同伴追過去了。可是那個人,認為奪船的是劫奴隸者的惡行,所以你們的同伴能不能平安的回去,不能保證。” 善兵衛他們的臉色僵硬了。有人情味的晴家“哧”地咋舌。因為直江是不善於變通的傢伙,看來他會把好不容易才能返回村子的人們交給官差。但若知道這些人是沒有惡意的逃亡業者,也有協助他們這個選擇吧? (然而這樣子詛咒的目的,就明白了果然是和人販有關。) 詛咒者,一定是把善兵衛誤認為是劫取奴的人了。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區分。 “無論如何,船出海了。我們除了等待同伴平安回來之外——” 風的氣味的改變,此時晴家敏銳地察覺到了。下一瞬間,背後突然湧起了被潑上冷水般的感覺,一顫,身體僵硬住了。 一回頭……。 池邊佇立著一個小童。 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 晴家感到全身的毛髮都“唰”地翻起了波浪。那個童子,不是人類。他不是活人。是昨日,在街道上看見的靈體。這是撒下詛咒石的童子靈。 在昨日毫無反應的童子蒼白的臉上,晴家感覺到了敵意的存在。對似乎模模糊糊地看到那身影的善兵衛他們,晴家不假思索地將他們庇護在背後。 “怎……怎麼了,那個白色的孩子,那個,到底是——” “是使役靈。” 晴家全身再度開始積聚起鬥氣。 “一定是要咒殺你的人來了。” 《——別妨礙我……》 童子發出聲音。 晴家吃了一驚。使役靈直接在這邊行動! 《是你哪?昨夜打破了我詛咒的傢伙……》 不是童子的聲音。 這是詛咒者本身的聲音。透過使役靈,他送出了自己的話,沒有錯。 “……確實,謝謝你特地來到這裡。你現在在哪裡!你透過童子看著我們吧!?” 晴家提高了聲音。 “所以,你應該聽得到!這個人不是人販子。你搞錯咒殺的物件了!” 童子猶如倒映一樣。下端寬餘的青白的臉,沒有感情地看著這邊。童子以撒下詛咒石的手指伸向善兵衛。 《——那傢伙,不可饒恕,退開。》 “你狙擊的不是人販子嗎!” 《若你要妨礙的話,就先消滅你。》 晴家把氣轉換為防禦的態勢。對方想在這裡凝聚詛咒嗎……!? “你真的是藤的弟弟嗎?是藤的弟弟?凜太郎嗎!” 不容分辯。 感覺到切裂眉間一帶般的光芒,緊接著看到骷髏殘像的下個瞬間,詛咒猛然發生了。 “葵助先生!” 虎次郎跑向身體突然折成兩半似地蹲伏下的晴家身邊,想要抱住他,但晴家立刻“下去!”地怒吼。他一邊激烈地以手拂開,一邊忍耐著苦悶。轉眼之間,從變成紫色的晴家的唇中溢位血的泡沫,虎次郎見狀驚恐地發出悲鳴腰桿發軟。 晴家發出遇溺一般的聲音。 “……夠……了,凜太郎!詛咒人的人……必將遭到逆風……吹襲!” 壓倒性的猛烈力量壓迫著晴家的肺部。骷髏的臉以壓潰晴家意識程度的力量迫近。刻印在視網膜的利刃,黑色的骷髏就那樣將詛咒具體化了。 這就是詛咒嗎! 受到詛咒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該……死……!(咒文略)……” 根本出不了聲。他感到肺部是不是已經破裂,產生出銳烈的疼痛。被殺的人販子全部都大量吐血而死。肺被撕裂了嗎? “嗚……嗚……哦!” 敵人的身影不存在,所以連反擊也不行。肺被撕裂般的劇痛,使他連真言也唱誦不出來。糟了,這可不是好玩的,這個詛咒比預想中更加厲害,更強。若念是槍械的話,眼前的詛咒則是毒氣。抵抗力轉眼間就被剝奪。晴家被詛咒困住了。他被抓住了弱點了,身體的一切都無法自由行動。照這樣下去,會呼吸停止肺臟破裂地,死……! 虎次郎哭叫著,但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了。視野急速變暗,善兵衛的身影也完全消失了。晴家甚至無法隨意掙扎地,顫抖的指尖拼命地抓上地面。……邪法師……,詛咒,連正常的思考力也無法運作。念著毘沙門天也敵不過,之後,就只能依照本能地呼喚著景虎的名字了。 (景虎君……!) 童子叫著“死吧”。 ——以外道丸大人之名! 那一剎那,晴家張開了眼睛。猛然把手伸向即將殺死自己的詛咒。感覺到掌中抓到了什麼的瞬間,視野破裂般染上了鮮紅。 之後,只有黑暗擴散。 晴家被詛咒所襲,另一方面勝長他們,看來難免未能發覺。 目送了善兵衛父子便開始行動的勝長和藤,詳細調查了蒲原津事件,並和情報販子成功接觸,他們在靠近港口的小料理店裡會面。 然而,勝長卻聽到了意想不到的訊息。 那個是,進入正題之前的“閒談”。 “治部少輔殿下……在戰場上陣亡了?” 是啊,地一邊賣弄地做出羽毛狀的厭惡般吹著煙管,情報販子彌次郎一邊把杯子送往嘴邊,對勝長說道。 “據說他是在和新發田的戰鬥中陣亡的。安田長秀殿下作為久經沙場的武將赴任,他似乎是被任命為攻擊新發田的首席人物,但他似乎在陣中舊病復發,以披甲之姿蒙難了。” 對於勝長來說,安田可以說是同輩的男人。和他同為阿賀北眾的國人,從謙信公時代開始就並席於春日山城。在將謙信之兄?晴景從國主之位上推翻的那場政變之際,自己和長秀也加入了。在川中島的合戰中,兩人是共同從謙信那裡被授予了榮譽的“血染之感狀”的戰友。 “治部少輔”是當時長秀的官職,因為在被任命為語呂之後,隨著他的官職升遷,仍被持續成為“治部少輔”,沒有一一訂正,而成了問候語。 又一個,戰友去世了——。雖然對於勝長來說,感覺到一抹寂寞,談話卻沒有就此終止。 “……哦,雖然這話說多了也沒有用。但安田殿下的死,算不上是殉職。” “什麼意思?” “安田殿下似乎是被毒殺的。” 什麼? 勝長,以及鄰座的藤,都驚愕了。 三人所在的小料理屋中,因為為時尚早,顧客還不多,但小心謹慎地,越過屏風確認了沒有人之後,彌次郎才偷偷說道。 “聽說是新發田放出的間諜做的。若說安田殿下的話,他是阿賀北眾的重鎮吧。若是殺了他,誘使阿賀北的國人動搖,似乎是謀劃著一口氣向這邊反擊。” 為了防止那種事情的發生,景勝命令國人們隱瞞了長秀之死。 “可是,從被毒殺至今,在新發田城每夜都發生奇怪的怨靈騷動了吧。” “……怨靈?難道是長秀殿下嗎?” “真相是怎麼樣的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新發田城,夜夜被幻影的大軍進攻,被鬼火襲擊,似乎非常苦惱。” 勝長和藤交換了個眼色。就像景虎那時一樣。……安田長秀成了怨靈? “……嗯哦,囉囉唆唆講了太多開場白了。我是來報告那個事件的呢。” 是的。主題是人販子的事情。勝長他們聽說到的事情是,大約三年前發生在蒲原津的一次騷動事件。 過去在蒲原津發生過“人販子”對“奴隸”的戰爭。 “嗯,雖然不是實際的戰爭那麼大的事情,但鎮上的同伴覺得有趣就那麼稱呼了。就像昨日那樣的一個強風的夜晚。近五十個奴隸策劃了集體大逃亡。” “大逃亡……” “是啊。在被人販子銷售的人之中,也存在有氣概的年輕人吧——。以那一個人為中心,他們在蒲原津放了火。趁著火災的混亂的空子,奴隸從一端逃走了。” 現在想起來的話,那是個高大的年輕人。以輾轉被賣的奴隸之身,卻成果地團結起了奴隸們。策動了大起義。他想讓在港口裡和自己有同樣境遇的人逃亡。 “有二百個奴隸逃了出來。蒲原津變得一片大亂。可是結果,沒多久就因為大雨的關係,火勢無法蔓延。之後是戰鬥。他們佔領了港口,拿起了武器,和要帶回商品的人販子,展開徹底的抗戰。” 藤與勝長交換了個眼色——……說不定,那個年輕人,是凜太郎! “那個帶頭的年輕人,名字是什麼?” “啊,名字不知道。可是很年輕。年紀是二十二、三歲,相差不了多少。不那麼肯定,有奧信濃的口音。” (是凜太郎!) 藤更加確信了。奧信濃是自己的出身地。年齡也是,若他活著的話,今年二十二歲。沒有錯……!壓抑著急躁,藤探出身體。 “然後?然後那個年輕人他們怎麼了!” “戰鬥的人最後全部,都被殺掉了。” 藤愕然。 然而下句話中她看到了光明。 “可是,只有主謀者的遺體,沒有被發現。” “活著?逃走了,是這樣嗎?” “不是,他背叛了。” 勝長和藤,都始料不及地瞪大了眼睛。 彌次郎一邊吹著煙管,一邊感嘆著世事無常般地丟擲似地低語。 “……偏偏就是領導起義的當事人,在土壇場,倒戈到人販子那一邊去了。” “不可能……” “無論如何,大概是對鉅款心動了。主謀者的背叛,讓奴隸一方總崩潰。之後被留下的是五十人的屍體。” 藤臉色發青地陷入了沉默。 “哪,這是常有的事啦。乘勢反抗。萬一在戰鬥之中因對手的強大而驚恐,就匆匆地舉起白旗。年輕人的反抗,就是那麼回事唷。” “……那個事件,也許跟這次的人販子連續死亡有關?” “啊啊。這樣說的話死去的九個人販子哪,總結起來也全部都是那個時候,成為鎮壓奴隸叛亂中心的人物哪。” 捉住逃跑的奴隸,抵抗的五十人全部都被殺掉。他們是人販子一方的中心人物。勝長交疊手腕開始思考。——那個時候被殺的五十人,成為怨靈作祟,若這麼說的話很簡單,但那個詛咒是活人乾的。 (那麼是誰?) “……不是凜太郎……” 勝長回頭望向呻吟般低語的藤。藤放在膝上的手抓住衣服,呆呆地盯著桌上的一點。 “藤。” “勝長大人。那個主謀者,果然不是凜太郎。因為,為了錢而動心,出賣同伴的那種事,我的弟弟做不到。” 個性耿直,因為看慣了世間的扭曲而失望,他是個正義感很強的年輕人。若在起義的五十人中有凜太郎的話,詛咒的動機也就水落石出了,但那種情況下凜太郎就已經不是這個世上的人了。 不是弟弟做的話,是誰做的呢? 別說是找到線索,迷團反而更深了。告別了人販子,勝長和藤一度返回旅店。 “找到弟弟,那麼想,是因為心情吧?” 路上,藤細心地說道。她想自己是把詛咒者的臉弄錯了。大概是因為某種呼應才會從藤的意識中產生出了幻覺吧。 “而且,我和弟弟分別,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昨夜我見到的弟弟的臉,是長大承認的面孔。” “我不覺得你看見的是幻覺。” 勝長對聳著肩走著的藤說道。 “雖然這只是我的推測,但十有八九,你弟弟和這次的事件有關。那個相關的一方就是問題所在。無論如何,我們已經弄清楚了這不是無差別的咒殺。拜此所賜,以後被詛咒的人的範圍縮窄了。因此被詛咒的特定的人就能被預先保護起來,這是有可能的。再也不會出現犧牲者了哦,藤。” 因此一切事情都必須儘快。對彌次郎列出的當時的關係者,從現在起必須一個一個地奔走施予護身法。 “忙碌起來了呢。” 日光照射著街道,積水反射出光芒。回到住處的勝長一行,發現在玄關前有個一臉等待人表情的小孩。一看,這不是善兵衛的兒子虎次郎嗎。 在出聲之前,虎次郎已經發覺了他們。猛然抬起了頭,他立刻面色大變地跑了過來。 “大叔,大叔……!” 虎次郎飛奔地撲向勝長,哇地大聲哭泣了起來。 “怎麼了,孩子。怎麼了!” 虎次郎大聲“嗚嗚”地哭叫著,“死了死了”地大聲訴說道。 “葵助先生被詛咒殺掉了!” 勝長和藤,那一瞬間,凍結了。 什麼……!? 三、 在那顏色渾濁之前 雖然男人們竭盡全力地不斷划著船,但他們終於還是無法勝過雲的速度。一注意,頭頂上已經覆蓋上了烏黑的雷雲。 落雷突如其來,直擊上船的帆柱。 猛烈的衝擊讓船上的男人一瞬間都失去了意識。將帆柱一分為二的閃電引燃了貨物中的火藥,船和景虎他們一起,本應會被生成的火柱炸飛。沒錯,和船一起粉身碎骨,如今毫無疑問地應該變成海藻的碎屑了。 然而發生了奇蹟。 是直江從勝長那兒拿到的大念珠。僅用了其中一粒,就拯救了船上的男女的性命。看樣子是念珠除去了雷。若說是除去了雷,還不如說是念珠代替了人們被擊中吧。 總而言之,猛烈的落雷之力,被僅僅一粒木珠一口氣吸收了。 念珠代替船,烏黑炭化後粉碎。但受此蔭護,船上三十人總算得以撿回性命。然而全員的昏迷狀態,導致無人掌舵。 隨波逐流地,船不知不覺漂到了陌生的海岸邊……。 景虎大人,景虎大人——……。 臉頰被手掌拍打的感覺,讓景虎清醒過來。他微微張開眼睛,全身溼透的直江覆蓋在上方似的,從上面發出叫聲。 “……醒過來了嗎?” 被那態勢嚇了一跳,景虎就像貓一樣敏捷地從直江的身體下面跳開。倒豎起毛髮的景虎的反應,讓直江稍微吃了一驚。 然而景虎這邊立刻對自己身在何處的狀況恢復了意識。沙沙、沙沙……,波浪靠近的聲音在響著。 “這裡是?” “好像漂流到哪裡的海岸上了。” 船,在成為入港槽的海濱的淺水裡,以一半向右傾斜的姿態登陸了。從船上往下看去,速之助他們已經下到了海邊,一個勁兒地到處檢視。 “是哪裡啊,這裡。” “不知道。肯定不是蒲原津。” 在岸邊矗立著巨大的岩石,海風吹動著茂盛的松樹。在那些松樹樹梢的上空,鳶鳥悠然飛翔。透過那間隙,空中已經放晴,薄日射出光芒。 這是越後的海濱嗎? “……喂,這是佐渡!我們到達佐渡了哦!” 錯誤判斷的速之助他們在下面吵吵嚷嚷。那麼說的話,景虎慌忙伸手摸向本應留在右手上的鐵枷。不知怎麼的,鎖被開啟了。 “是我開啟的。” 那麼說的是直江。景虎“怎麼做到的”地詢問他。 “沒有使用《力》。我在船底發現了這個。是用這個弄開的。” 他取出兩枚生鏽的鐵釘。一枚的尖端彎曲了。 “以前,當倉庫的鑰匙找不到的時候,我試過被人拜託去開啟大鎖。用念把釘子彎曲這種事很簡單。之後就如你所看見的一樣了。可能是因為落雷的衝擊,鎖變得容易開啟了吧。” 似乎是個意外靈巧的男人。然而景虎沒有坦率地道謝。 “……總算是派上點用場了哪。” 沒什麼,直江以不值一提的臉,把視線轉向海邊的方向。 “那前面有像是村落的影子,看得見嗎?” 一直走到船頭,景虎也眯起了眼睛看過去,但因為比直江近視,看不很清楚。他把視線收回船上,奴隸的女人們筋疲力盡地蜷縮坐著。所有人都因為徹夜的疲勞和飢餓完全失去了精神。 “請振作,彩目大人。” 聽到了女人的聲音,一回頭,在舵棒附近,彩目正在接受女人們的照料。 “怎麼了?” 擔心地靠過去的景虎,使彩目剛強地抬起半邊身子向他示意。從看到她頭上滴下血的情況,大概是撞到哪裡了。 “不要隨便活動比較好,誰去拿些水來?” “這裡是佐渡……嗎?” “哎呀,完全是隨水漂流呢。另外,船的損傷嚴重。大體都浸水了。照這個樣子走海路是不行的了。” 直江也走了過來,告訴景虎。 “我去那個村落請求救援。順便找些食物。” 不行啊!彩目發出叫聲。 “若是隨隨便便求助的話,就會暴露從蒲原津逃出來的奴隸身份了!” “有人受傷了。你要怎麼樣才肯罷休。去請求救援吧。” 那麼回答道,景虎和直江沿著梯子降落到海邊上。 海濱上的速之助發覺到他們就跑了過來。“沒事吧,兵藏太”地沒頭沒腦地發問。聽說要去請求救援就“我也去”地跟了來。 走在砂濱上景虎仍舊稍微步履蹣跚,站不穩。直江一次又一次地止步回頭轉向漸漸落後的景虎。 “不要緊吧?” 他臉色不好。是受到落雷的衝擊嗎,雖然直江那麼想,但走走停停之下,景虎終於停下了腳步。對轉過頭的直江,景虎發出的,是意想不到的問話。 “我還露出‘景虎’的臉嗎?” 一瞬間理解停滯,直江沒有回答。然而景虎露出蒼白臉色的理由被這麼一問,就知道了。 “難道是因為我變成了兵藏太的臉,你不肯告訴我嗎?” 當腳步刻印上沙浜之時,景虎似乎想起了自己身體的狀況。 ——你,這不恢復以前的容貌了嗎? “我……因為我變得不是我了……,所以你不能清清楚楚地告訴我嗎?” (不安——……嗎?) 直江情不自禁地定睛看著景虎。不安嗎,這個人,是那樣嗎?這個不把人當人看的男人,對自己會不會被兵藏太吞沒,感到恐懼嗎?景虎。 這一邊,一心一意地,被直江轉頭看著的景虎的眼中充滿著難以想象的迫切。從因不安而動搖的眼神中,讀取到了隱藏著的求救訊號的直江,無法隱藏微微地驚愕和同時的狼狽。他會露出這種表情嗎? 直江的動搖,是在景虎之中,發現到了類似於別種生物的感情。那個,從只會表示拒否與嘲笑的景虎的身上,發覺到看見了硬殼深處脆弱的部分的時候,直江感覺到心臟的深處被緊緊握住的心情。 向我求助? 這個男人? “若就這樣漸漸讓兵藏太的記憶復甦的話,我也說不定會變成另一個人了……” 勉強自己要冷靜,但景虎不安定的眼神中分明滲出了焦慮。 “這麼以來,以後哪些是景虎的記憶哪些是兵藏太的記憶,也會判斷不出來了吧。記憶,恐怕會強烈地影響人格。說不定會被個性強烈的人格拉走,說不定會共同崩潰,不管哪種情況發生,到此為止的我都沒有了。” “荒唐。” “若是兵藏太的個性遠比我強烈的話,很顯然就會……” 突然襲來的危機感導致突然的行動,直江不假思索地捉住景虎的兩隻手腕。 然而卻說不出後面的話。沒有保證。刻入腦中的宿體的記憶,讓換了生的人被影響之類的,並非預料中的事態。無法斷言不會被影響的直江,連安慰的話,也無法對景虎說。他只是在捉著兩隻手腕的手上,拼命地注入力量……。 即使連話也沒說,資訊透過握力仍然傳達給了景虎吧。 若是平常的話,應該會甩開的景虎沒有那麼做。他俯首閉上眼睛。然後在下一次呼吸時依然抬起下顎,壓抑著不安似地邁開步伐。 越過背後,景虎“這是命令”地說道。 “約束我吧。若是看見了我有被兵藏太吞併的徵兆,不管用什麼手段制止都性。若是在無法制止的情況下……” 說著回過頭的景虎露出了不容許拒絕的嚴厲眼神。 “不要猶豫,殺了我。” 直江倒抽一口涼氣。這是情非得已的選擇嗎,只能那樣。被兵藏太的記憶吞沒,失去自己的話,景虎將變得無法作為他們的領導完成怨靈調伏的至上使命,比任何人都自恃甚高的景虎被他人的人格汙染,自己被改變了容貌這種屈辱的事態,應該是難以容忍的。 “這裡只有你,可以吧。” (殺……) 一邊凝視著先走出去的景虎覺悟已定的背影,直江一邊站定了。 景虎把生命和人格都交給了自己。 那個景虎。 直江看了看手掌。即使殺了現在的景虎,到頭來,再換生就完事了。景虎也因為知道才會那樣明明的吧,但是—— (就只是那樣嗎?真的嗎?) 不要猶豫地殺了我,那麼說的高度,果然不愧為大將的器量。對景虎這個人滋生了各種各樣的直江,一想到他萬一因為兵藏太的影響而說不定會改變性格的時候,卻不知為何,這個危機感是——。 對於景虎來說,這是可視為種種的誇耀被踐踏一般的事情。 聽到要失去如今的景虎的途中,這種狼狽是什麼?如今明明存在著可以轉化成殺意程度的憎恨,但一想到別人的顏色之類,渾濁了這個人的時候,怎麼回事,這種糾緊胸口般的拒否感是……! 厭惡……。 這個男人被別人汙染,絕對討厭。 討厭什麼? 為何如此的動搖? 如此個性惡劣,想早早地切斷的孽緣,想快點讓他從眼前消失。 還不如不存在的,如此地詛咒著的! 沙濱前方變成了狗尾草的原野。一邊分開被海風吹拂的高高的狗尾草,景虎一邊不斷往前方的村落前進。 視野唐突地開闊了。在圍起了柵欄的另一邊,有個小村莊。在柵欄內建築起了大約有七、八戶小房屋。中央立著標識的柱子。好像是以打漁維生的村子。趕的網被風吹起,沙塵中除了滾動的桶以外,沒有活動的東西。 雖然感覺不到人氣,卻不像廢墟般靜寂。在村落中確實感覺得到生活的氣息。 “喂——,有沒有人在啊!” 速之助提高嗓門。可是並沒有從房屋中傳來回應的氣息。 “有人在嗎——!!” 靜,在這樣的空氣之中,直江讀出了少許緊張感。漫不經心地靠近房子的速之助被直江制止了。 “等一下,速之助!” 咚—— 響起了門被踢破的聲音,從房屋中,出現了手持斧子鋤頭的村民,“啊”地屏住氣息的時候,周圍已經被包圍了,好象是藏在了房屋裡面。 “幹、幹、幹什麼啊,你——們!” “你們,從哪裡來的!” 小心翼翼地。村民們剝露出了過剩的警戒,發出問話。 “這不是旅行者來的地方。立刻滾到柵欄外面去!” “等一下,我們沒有惡意!我們的船翻倒完蛋了。你們看看也能想到,我們是被衝到海邊的船客。船受到了嚴重損壞,有人受了傷,其他人也很疲乏,我們先請求救援。” 村民遲遲不肯解除武裝。正在膠著之時。從直江幾個人後面,奴隸五郎他他們追來了。 “九郎左衛門先生……!” 一看見那些跑過來的奴隸的樣子,村民們一同露出了“啊”的表情。他們好象注意到了奴隸們手腕上繩子被割斷的一端。 “喂,你們,該不會是……是從蒲原津的人販子手裡逃出來的人吧?” 景虎和直江交換了個眼色。這一邊也“那又怎麼樣”地反問。他們卻因為村民們態度的迅速軟化而吃了一驚。 “放下武器吧,所有人。” 那麼命令的,是在村民們後方的相當魁梧的中年男人。潮風吹曬的戀上血色很好,經過充分鍛鍊的手腕和肩膀。他似乎是村裡的實力者。 “不好意思讓你們受驚了。我是這裡的村長,叫藤治郎。如果是你們說的那樣,我們就馬上來幫忙吧。” * 一邊說著話,村民們全體出動救起了沉船中的人。之後也利索地熱情給予眾人照料,先前的殺氣就像說謊似的。一度開啟了心扉的話,就受到了殷勤的招待。因此,景虎他們都洩了氣。 彩目也被運了出來。在佐吉家接受治療。至今為止都獨自一人帶領著奴隸們的彩目,是因此而比別人加倍地消耗了精神吧,在解除緊張的弦之時,似乎輸給了沉重疲勞的身體,就那樣子睡熟了。彩目之外的人,卻比想象中更有精神。 船被激烈的潮水衝打著,似乎漂流到了位於蒲原津以北的海邊。這是哪裡,那麼問道,村長藤治郎的回答是,靠近越後於出羽的國境的海濱。又被海水腐蝕的花崗岩的奇巖群交織而成的海岸線,好象被當地人稱為世川流。沿著奇巖與白色沙濱的入海口教會出現的海岸線,形成了這個村子。 儘管如此,這裡是個很奇怪的村落。 村落面對著被兩塊巨大岩石夾在中間的沙子。背後短短距離外的不遠處山巒突出,只看地形的話這是極其閉塞的地方。雖然似乎幾乎不與外面交流,但就像特意選定了這裡似的,村子裡有種神秘的空氣。 每一家都絕不富裕。這裡常年吹著強風,呼——呼——地吹得杆子隨風搖擺。為了不讓風吹走木板,屋頂上都壓著重石,大概是未經細緻加工吧,發芽的雜草放肆地蔓延,其中有些連花都開出來了。 村民對一度敞開胸懷歡迎的人很親切,但果然是有些奇怪。對過路人過剩的警戒心也好,環繞在村子周圍的柵欄也好,好象有原因。 直江沒有懈怠於觀察。他們結成了某種奇妙的連帶感。這是對於外來的人來說決不可知的共有“秘密”的同伴之間的獨特氣息嗎?這是為了隱藏某些秘密而讓人感到神秘的感覺嗎?這種秘密結社的氣味,比直江更為強烈的,景虎也敏感得察知了吧。 景虎在意的是家家戶戶中類似神棚的地方所貼的奇妙符札。既非漢字亦非梵字,同時也不是陰陽道系的符咒。看起來像山羊臉的異樣的繪畫……。 “覺得怎麼樣?” 景虎問直江。 “我不清楚……。有留意到他們的胸前嗎?” “胸前?” “是的。用紅色的筆寫著‘魂’這個字。” 說不定是某種“講”,直江猜測。講是指拜祭一定的神佛的集團,在特別秘密的信仰的情況下,講被成為秘密,那也許是其中一種可能性。 “可是相對於一般的講來說,他們對過路人也表現的太警戒了,那樣也很讓人在意——” 直江說著交疊雙手。 “他們聽到奴隸就改變了態度。” “……。看起來就像害怕過路人經過似的呢。另外,還有一件事。“ 景虎沒有忽略。是村民們的話。 “混雜著國內沒有的語言。這個村子一半以上的人都不是越後人。” 方言的多樣性大概表示出了各種各樣的出身地。甚至連直江津和蒲原津都不知道。在這麼小的村落這種事無論如何都不自然。在這種土地貧瘠的強風地帶一心一意地潛伏著生活的各種各樣口音的人們。 一定有原因。但即使想再探求下去,也到此為止。 “啊——!在這在這。三郎次,九郎左衛門,飯做好了哦——!” 來叫他們的是佐吉家的兒子仙太。不到十二歲的仙太,對罕有外人出入的村子中出現的客人似乎感到非常新鮮而忍不住,率先對景虎他們表現出親切。 “不好意思呢,讓你們多方照顧了。” “沒事。我喜歡和不認識的地方的人見面哦。因為我想聽外面的事情呢。” “長大以後,你什麼時候也到外面去。” “怎麼去哪。家裡的人和村裡的人,全部都完全不見外人。” 聽起來,仙太是佐吉的養子。 “我是孤兒。在越後出生。我在直江津被賣的時候,讓藤治郎先生給拾回來了。” 景虎和直江都瞪大了眼睛,仙太“啪”地拍了一下手。 “啊,而且那個女人,醒過來了哪。彩目小姐。” 因為連槍的訓練也有經歷過,所以她似乎立刻就恢復了。 “那個人,真的很漂亮呢。我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的人哦!外面很多那樣的人嗎?” 仙太的眼睛因好奇心而閃耀,不斷向景虎他們發問。 “吶,今晚,多告訴我一些外面的事情?好高興哦。就這麼約定了!” 仙太似乎自來到這個村子開始,一步也沒踏出過這片土地。看來,即使是維繫著某種秘密的這個閉塞的社會中,也無法連少年的好奇心也阻擋在外。 “啊……,另外——” 仙太回過頭。 “從戌時開始神社中有集會,你們絕對不能靠近。” “神社?” “是啊,在北邊的那個岩石山上。” 在指尖所指的方向,並立著箭尖般矗立的巨大岩石。 “那叫劍立巖。現在,導師把自己關在了那邊的神社裡。每天,所有人都會去參加一次祈禱。因為劍立巖是禁體,所以你們絕對不能靠近。” “禁體?和御神體一樣的東西嗎?” “靠近會死掉的哦。那裡是‘外道大人’的住處。” 景虎和直江都豎起了耳朵。 “外道大人?什麼,那個是?” 說著仙太就像說漏了嘴似地用手捂住嘴巴。很明顯地狼狽地“沒什麼哦”地說道,逃跑似地往村長家的方向跑掉了。 ——外道大人。 這好像就是村民們共同隱藏的“秘密”的那傢伙。 隱藏在那岩石之中……。 * 在甦醒過來的彩目的枕邊的,不知為何會是速之助。沒想到因為基督教徒的理由而討厭彩目的速之助會資源照顧,景虎睜大眼睛。 “速之助,你……” “我沒別的意思。” 他突然不高興地別過臉。 “我可沒在照顧她。我是在盛雜炊。” 那麼說著,速之助匆匆走出房間。 “不是佐渡?那麼這裡還是越後!?” 醒過來的彩目第一句話是接近悲鳴的叫聲。回答她的是直江。 “好象是和出羽接壤的國境中的村子。船被嚴重損壞,已經不能出海了。死心吧,要走陸路了哪。” 彩目失望地垂下肩膀,但因為即使如此還是一人不少地安全著陸了,就算不作罷,大概也能讓自己接受。因此,即使在意氣消沉的時候,她也能“今天是什麼日子”地詢問。 “同伴的船從瀨波出來了喲。如今還沒碰到他們。” “是不是沒有了出海的理由了呢。” 直江立即回答。 “你那同伴的船,是為了要把他們轉運給南蠻船的同夥吧?” “什……!什麼胡說八道!我們要把所有人賣給南蠻船?別開玩笑了!” 從被褥中跳了起來的彩目,臉上泛出紅潮握緊了拳頭。 “我們是為了荒廢的農田才救大家的。這是使命啊!” “僱主是誰?” 直江仍是一味冰冷的口吻。 “你的僱主真的可信嗎?同伴的船,也真的不是為了把人運到南蠻船去?” 彩目和直江對瞪。在兩人持續對瞪的過程中,景虎掀起席子進入裡面的房間。速之助人在廚房。他靠在柱子上盯著往碗裡盛上爐灶上鍋中雜炊的速之助的背影。 “真是熱心哪。” 景虎出聲道。速之助輕輕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用單手端起放著碗的托盤,一聲不響地返回客房。被留下的景虎的目光,停在廚房砧板上剩下的菜葉中,雖覺得有藥味……。 (……這個是!) 追在要把托盤送到客房的速之助的後面,景虎用力拉住他的肩膀讓他停下轉過身。從吃驚的速之助的手中,景虎奪過托盤上的雜炊的碗。 “幹……!你幹什麼!” 景虎把碗遞到速之助的鼻尖底下。 “速之助,你吃掉這個看看。” 速之助不由自主把臉轉開,景虎又把碗遞過去。 “怎麼了,若沒什麼問題應該是能吃的。” “才……才不要……” “是吧。吃下去會死呢。” 速之助的臉僵硬了。景虎的另一隻手裡,拿著砧板上留下的菜葉。這一次他把那個伸到對方的鼻尖下。 “這葉子是毒藥。是吧?” 速之助悔恨似地瞪著景虎。這是帶有劇毒的多年生草本植物。景虎在北條的時代,當作緊急情況下的應變知識,學習過毒草、毒藥的分辨方法。他看到了屋頂上生長的雜草開著獨特的花,就知道那是毒藥。 “你想殺掉彩目嗎?因為她是基督教徒?” “和你沒有關係吧。” “基督教徒全部都是敵人嗎?全部都很壞嗎?全部都那麼讓你仇恨嗎!” 景虎竭力地怒罵道。 “侵犯你母親的,不是彩目!” 速之助一顫沉默了。景虎的樣子好像要把他一手抓住。 “你憎恨的傢伙不就是你父親一個嗎!這和素昧平生的彩目有什麼關係!基督教徒全部都是侵犯別人的傢伙嗎?男人女人都是強姦魔嗎!不是那樣的吧!” 被粗暴的景虎的話所譴責,速之助吃了一驚。那時以前的兵藏太的口吻。是兵藏太。景虎是無意識的。然而對於速之助就有效吧。他就像受到了當頭棒喝似的,開始瞪大眼睛,然而因為被過去一起打家劫舍的同夥教訓懊悔,速之助無法坦率承認。 “呼……哼。完全站在那個女人一邊了不是嗎。你喜歡上她了嗎?” 忽然張大眼睛的景虎,似乎讓速之助立即改變了態度。 “我不說話你就變得那麼伶牙俐齒了嗎,小子。你是被什麼偉大的傢伙教育過,在哪裡被培養成間諜了嗎?可是,不管裹著多麼漂亮的外表也沒有說服力呢。像你這種人,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殺人,被殺光了全部人的傢伙說教,真是沒道理哪!” 不屑一顧地說著,把托盤扔到腳下,速之助蹬蹬蹬地走到外面。不巧近來的仙太,驚訝地目送著速之助。 “你們吵架了嗎?” 他那麼詢問。景虎“不是”地輕輕搖了搖頭,走出房間去倒掉碗裡的東西。 “我拿甜酒來了。想請彩目小姐喝點。” “是嗎。……那孩子是?” 就像藏在仙太背後似地,有個只露出一點點的臉偷看的臉紅的少女。 “她是住在鄰家的伊都。和我一樣都是孤兒。這個人就是剛剛的。” 少女伊都和景虎視線交匯的途中,就像小動物般劇烈顫抖起來,然後一轉身,不知道為什麼一轉眼間就逃跑了。景虎呆然。 “……哪,那個?對、對不起啊,三郎次先生。那傢伙,沒見過外面的人,所以——” 雖然仙太慌忙打圓場,但少女看見景虎的眼睛而感到害怕的表現很明顯。沒見過外人不是那種反應,她是從景虎身上感覺到殺氣了吧?她是發覺到暴徒的氣息了吧?景虎迅速變得不安。 我已經變得那麼像兵藏太了嗎……。 回到客房,彩目和直江陷入了惡劣的氣氛當中。大概爭吵過,彩目恨恨地以再也不想說話的臉盯著直江。直江和景虎交換了個眼色,很棘手地搖了搖頭。 “是甜酒哦!來喝吧!” 現場的氣氛被好不在乎的仙太天真無邪地介入,三人因為甜酒而振作了精神的關係,蟄人的空氣稍微緩和了。 “仙太幾歲了?” “十二。我將來要駕船。開船到紅毛和南蠻國。” 從這種閉塞的邊境小村子的少年的口中,突然冒出了紅毛和南蠻的名字,景虎和直江和彩目都嚇了一大跳。 “仙太知道異國的事情嗎?” “是啊。導師大人教我的哦。” “導師大人?那麼說是關在劍立巖的那個?” 在這村子裡好象有什麼特別的存在。從仙太他們的言談之間,有個比村長藤治郎更加偉大的人物。 “導師大人很博學多才。他雖然年輕但知道很多事情,也會講南蠻話。他過去周遊列國,是南蠻人的朋友。” “嗯,那麼說的話。” 那麼說著,仙太突然偷看著彩目豐滿的胸部,因此而驚訝的景虎“不過是個小鬼就這樣”地提起了他的領子,仙太途中“才不是呢”地手腳亂蹬地掙紮起來。 “彩目小姐的那個首飾。那個十字。導師大人也戴著有呢。” “!” 三人面面相覷。 “基督教徒?導師大人是基督教徒!” “基督教徒……?什麼東西?” 仙太側著腦袋。看那莫名其妙的樣子,導師那人似乎沒有向這個村子的人們進行基督教的佈教。 “我們村子的神只有外道大人哦。現在是重要時期。因為正遇到外道大人的復活祭。所以你們絕對不能妨礙。” 對復活祭這種稱呼有所反應的人是彩目。那也是基督教會特別指定慶祝基督復活的祭典的名稱。 可是,基督教的復活祭是在春分之後緊接著滿月的禮拜日舉行的,時候不同。如今不是春天。這麼一來,外道大人指的果然不是基督。 “仙太,外道是怎麼樣的神?” 拿彩目沒有辦法的仙太,卻沒有明確回答這個問題。外道這個神是這村子獨特的秘密神,這麼預測是對的。他只說了一句話。 “好像是……過去在越後的神。外道大人死去了好幾次又再生,終於誕生出了新的外道大人。 這一次輪到直江有反應了。 ——誕生了,誕生了! 他聯想到的是怨靈們的話。直江的眼神變得凌厲。過去在越後的神……誕生的新的神。 外道大人。 直江挺之腰,想重新詢問那個導師大人的身份。正在口半開的時候。房間的門開啟了,有個“不好意思“地探頭近來的男人。是藤治郎。村長親自來問候療養中的彩目了。 “……你、你是—……!” “藤……藤治郎先生……” 彩目驚愕地遲遲說不出下一句話來。 “為什麼你會在這種地方?” 景虎和直江都眨了眨眼睛。認識的嗎?這兩個人。彩目比藤治郎動搖得更厲害似的。彩目以迷惑的表情露出了不自然的微笑。 “兩、兩年沒見了。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你、你不是回國了嗎?” 藤治郎的態度看上去變得生硬了。他低聲“沒有地說道,轉移了視線。 “國家……沒回去。” 他簡短地回答。然後。 “你的師傅……鐵大人的事,你怎麼說?” 彩目的眼神急速變得犀利。看到她這個樣子,藤治郎把藥推給了景虎。不宜久留地站了起來。 “休養恢復的話,就早點動身吧。因為像你這樣的存在,這裡可不是那麼歡迎的。” 冷淡地說完,藤治郎離開了房間。對於彩目來說,再會的藤治郎為何會變得那麼態度冰冷,大概是莫名其妙。 在臉色變得嚴峻的景虎他們的一側,只有仙太不可思議地來回看著大家的眼色。 * 留在房間裡的只有景虎一個人。彩目似乎因為甜酒的關係,心情變得愉快。她以溫暖的口,開始講述起藤治郎的事。 “他,是我過去放走的奴隸哦。” 以手掌包裹著冰冷的藥湯的湯勺,彩目訥訥地對景虎說道。 “兩年前啦。在從人販子那裡放走的奴隸中,那個人也在裡面。那次是我初次被委任一個人工作,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哦。我把他們一直送到同伴的船上。有頭有尾哦。目送著在駛出的船上的藤治郎先生他們的我,一邊流淚一邊揮手。這樣子他們總算能回故鄉了。回村子裡去。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彩目以為他們全部人都平安回到故鄉·攝津去了。難道還有人留在越後?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景虎在袖子中交疊手腕,一直觀察著彩目的表情。 “鐵,這個人是誰?” 同伴囉,彩目回答。 在那次工作中,和我一組的人。從小,比起同伴他更像同胞。可是鐵,背叛了。他幫助了人販子,現在還行蹤不明。 彩目深深地嘆了口氣,嘴角突然浮現出了微笑。彩目初次露出安慰的表情。 “……不可思議呢。你,很不可思議。” 景虎露出奇怪的神情。彩目看著他,羞澀似地微笑著。 “不知為何,跟你在一起就什麼話都能說出來似的。雖然你很年輕,但我不覺得你的年紀比我小。” “是嗎……?” 點著頭,彩目的目光變遠。 “我們的僱主,是西國的基督教徒大名。不是我們能看得見的大人,所以我也沒見過。但在首領的指示下,所有同伴一起行動了。我們把戰爭中被俘虜的人送回本國,這就是工作。” “西國的基督教徒大名?” “你知道高山右近大人嗎?” 彩目清清楚楚地說出了名字,讓景虎吃了一驚。 “高山……右近殿下。” “他既是我們的僱主,也是基督教徒。右近大人是心腸好的信眾。在神的面前人人平等,認識了這點後,他想阻止人口販賣的風俗。” “那個,你們真的……” 彩目果然不是要把奴隸賣給南蠻船。她沒有惡意,真的只是想送他們回家而已,果然是使命而已。 (太好了……) 景虎覺得相信著她太好了。跟想象中一樣,她是個本性溫柔的女孩。很純粹。她的話裡沒有汙染……。 仔細看的話,她的臉頰一帶還柔和的保留著少女的天真無邪。被甜酒濡染的面龐似乎變得柔和了,景虎突然產生了想要觸碰她的心情。 從最初的相逢開始,他就很在意的女孩。一直都以目光追尋著似的側臉。光是凝視著,胸口深處就變得暖洋洋的,思考著如此無法理解的幸福時光,和遙遠過去忘卻了的初戀的心如鹿撞相似,想就這樣一直默默地,凝望著彩目,景虎想。 ——你喜歡上她了? 回想起速之助的質問,臉忽地紅了。那種理由……不認為是。彩目確實是個美女。 (但這多半,不是我的心情。)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景虎沒頭沒腦的問題,讓彩目吃驚地抬起頭。 “為什麼,嗎?” “你應該死掉了。” 緊盯著彩目的景虎說道。 “被我吃掉了。” 彩目的眼睛像野兔似地睜圓了。她一下子連話也說不出來。好不容易才制止住要從口中發出聲音似的,景虎說道。 “你被我殺掉吃了。我以你的肉充飢。割下你的乳房吃了下去。至今舌尖上也能回憶出那血的味道。” 彩目就像看著瘋子一般凝視著景虎。景虎跟悽慘的言語相反,伏下眼睛,淡淡地說道。 “你,有姐妹嗎?” “姐妹?” 彩目側著頭。 “啊……。因為我是還很小就被人販子賣掉的人。不管兄弟姐妹還是父母的樣子,全部都不記得了。” “是奴隸嗎?” 咕嘟,她惶恐不安地點了點頭。 “我被師傅買下來之後就一直跟著他進行釋放奴隸的工作。基督教的受洗也是到了師傅身邊之後的事。” 彩目侷促不安地偷看著景虎的表情。 “我的姐妹?” “不知道。長得很像。如此而已。” 他露出了悲傷的眼神。 對於彩目來說,吃人者的心情之類,恐懼的程度,說到底是難以推測的。若景虎自己也站在別人的立場,他只會覺得很瘋狂吧。然而自己並無體驗到自覺困難的程度,記憶分割不開,滾滾地復甦。他的身體知道,兵藏太正在溢位。 “……這樣下去心情好像就變得奇怪了。” 景虎站了起來。想呼吸外面的空氣。 “為什麼!?為什麼要吃人!” “為了活下去……” 彩目看到了景虎眼中溢位了眼淚。景虎用衣袖擦拭著淚。 “……我不悲傷。哭泣的是兵藏太。” 丟下這句話,他走出了房間。彩目只有呆然目送著他。 * 村民們開始在劍立巖之社集合。 星光閃爍。 巨浪拍擊岩石的重低音,搖撼著單手拿著燈籠登上岩石的人們的腳畔。神社在岩石的中央,被建造在猶如箭鋒般刺向天空的高巖根底附近。仙太說過了,祈禱從今天晚上開始。 直江在岩石背後窺視著情況。 他要抓住外道大人的真面目。 背後響起了人的氣息。回頭一看,熟悉的臉向自己走來。 “景虎大……” 叫聲,哽住了。 景虎的臉,看上去不是景虎。 看上去是另一個人。 (兵藏太嗎……!) “直江。” 被一叫回過神。星光下看見的景虎,露出了稍微有點嚇人程度的陰沉眼神,平時氣宇軒昂的精悍不見了。唇邊扭曲地窺視般看著上方的那張臉,不屬於景虎。 (怎麼回事。) 直江“咕嘟”地吞下唾液。 (兵藏太逼近了。) “景虎大人!” 注入力量呼喚道。突然景虎的表情中加入了力量,眼睛像活過來似的恢復了,變回了平時豁達的景虎的臉,但就那樣又再被陰沉所拉走。 (不好了。) “我遲到了哪,情況怎麼樣?” 景虎好象沒有自覺。 “……。是的,村民們陸續集合了。” 要怎麼做才好,直江考慮著。景虎之中,相信正以驚人的速度洩漏入兵藏太的記憶,沒錯。 (要制止這對人格的影響,該怎麼做才好?) 景虎的視線捕捉住從巖場中露出的石塔群。引起了某種興趣吧,景虎靠過去,數了數,整整有五十座。好象是巖場中村民的墳墓似的。 “這些石塔是——……” “在蒲原津死去的奴隸的墳墓。” 聽到第三個人的聲音,景虎和直江都因為吃驚而回過頭。 村長藤治郎的身影出現在後面的岩石上。 似乎他偷看到了兩人的行動。 “那些是供養塔。三年前,在發起的和人販子的戰爭中,五十勇者之塔。” 奴隸的動亂……。景虎他們初次聽到。有那樣的事情嗎? “可是那些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們不供養誰來供養呢?” 藤治郎走了過來,跪在石塔群前,雙手合十。 “這個村子的人,全部都是被人販子帶走,背井離鄉的人。孤兒,村子全毀,無家可歸,流離失所的人們被導師集合起來,一起生活。” “奴隸的村子嗎?” 藤治郎點了點頭。 “人販子說不定某一天就要來把我們抓回去。讓過路人知道這村子是不可以的。因為這個原因我們都武裝了起來,也要趕走你們。” 站起來轉過身子的藤治郎露出嚴厲的表情。 “你們,別亂說話。儘早離開村子為妙。不能相信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彩目嗎?” “那個是魔女。” 藤治郎尖銳地斷言道。 “不可信任。那個東西想要把你們帶往地獄!不要和她有牽連!” 直江和景虎都瞪大了眼睛。這不是普通的警告。藤治郎雙眼充血地訴說著。 “如果可以的話就殺了她更好。魔女啊,她是恐怖的魔女啊!” 第十九話 外道丸様 一、 異端所崇敬的神之名為 “彩目是……那個女人是魔女。恐怖的魔女呀。” “魔女?” 藤治郎的話的意味,景虎他們最初並不明白。 “魔女就是和惡魔訂下契約的異能者,會使用不可思議之力,為禍人間的女人。她們令疫病流行,自由操縱日照和大風,使農作物失收,讓人們餓死……” “荒唐。彩目哪有那種能力!” “那個是披著善人的皮的魔女啊。基督教國家中有獵殺魔女,不讓那樣的女人活下去。酷刑、拷問,全部判處燒死。” 說謊,景虎反駁道。那個彩目,應該不是那麼恐怖的女人。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那種事。你看到了嗎?看到彩目使用那種能力了!?” “哦哦,看到了。我看到彩目咒殺了人販子商人!” “什麼!” “那是在我們從人販子手中逃走的時候看到的。舉起了刀的人販子,在眼前突然吐血而死。那就是彩目的樣子呀!” 咒殺?難道蒲原津的連續咒殺也是彩目做的? “別被騙了。那個是裝出讓奴隸逃走的臉,要將人賣給惡魔的女人呀。” 是兩年前的事了——。 在直江津的港口,透過彩目的盡力,從人販子手中被救出來的藤治郎等人,坐上了從瀨波將他們送回故鄉的船。然而本應開往他們故鄉的船到達的地方,卻是長崎的平戶。連動搖的時間都沒有的藤治郎等人,被等候著的彩目的同伴用繩子綁上手腳,強行送上平戶船長所有的南蠻商船。 那樣,藤治郎等人就要作為奴隸被賣往國外。 “什……!說謊。彩目應該是被高山右近殿僱傭來救人的逃亡業者!” “高山右近?那種杜撰出來的話你也相信?若加上基督教徒大名之名,大概就特別好聽呢。沒有關係。” “那麼果然,彩目的真正身份是——” “對。他們是以從人販子手中逃亡的話來欺騙奴隸,私通宣教師把人賣到異國的邪惡基督教徒的《組》!” 景虎和直江都說不出話來。 荒唐……! 相信那種話……! “拯救了要被賣到異國去的我們的,是叫鐵的人。” “鐵?據說他事實上是背叛了彩目而倒戈投靠了人販子的人。” “不對!鐵先生是那時救了我們的人!” 波浪的水花被風吹起,降落在巖上石頭堆成的供養塔上。 藤治郎被被浪花沾溼,說出了當時的事情。鐵在《組》中和彩目同樣是“逃亡”的專門工作者。然而他的手段被上頭所看重,成為了首領直屬工作的鐵,被派到了邊界和平戶擔任和船長聯絡的工作。 鐵的工作是,把送來的奴隸引渡上南蠻商船。然而那樣的鐵,某一日,背叛了《組》。 在藤治郎他們最終坐上的開往異國的船上,鐵突然奪了船,一個接一個地打倒船員,救出了藤治郎。 “經由鐵先生的捨命相救,我們才會在這裡。可是背叛很快就爆了光,《組》卑劣地派出了追兵。我們就算回故鄉,也已經沒有家了,在迷惑去向的時候,鐵先生接受了我們,為了我們建造起村子。” 鐵在這劍立巖中祭祀起作為村子的守護神的“外道”御靈。 “外道御靈?等等,你們是在祭祀死者嗎,這個村子。” 理解到御靈這個說法的是直江。 外道神難道不是越後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土著神嗎? “外道大人是解放了我們奴隸的勇者之名。”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插了近來。從背後劍立巖的方向。 一回頭,在巖洞入口處,站著個身穿黑色宣教師服裝的年輕人。 是個臉面輪廓清晰的倔強似的男人。黑色的短髮向後梳,對於當時的人來說,是異樣的風格。 “導師大人!” 藤治郎叫道。直江和景虎都一凜地瞪大眼睛。 那個男人是外道講的主宰者!? “是你們嗎。隨著破船漂流到達的奴隸們。” 被稱為導師的男人,以宗教者來說,目光銳利毫無破綻。感覺得到戰鬥的空氣,景虎兩人都不由自主地做好準備。 “導師大人。閉關——” “有擾亂劍立巖結界的人出現。我中斷儀式來看看情況。在漂流者中有讓外道大人不高興的人存在的樣子。” 是你們嗎?導師盯著景虎他們。 景虎他們小心謹慎地回瞪。 “這裡,因為海流的關係,開往佐渡的蒲原津的船隻都很容易漂過來。被風吹翻的船和乘客的屍體經常會浮出水面。因此這裡被成為墓入江。陸地上的人將這裡視為忌諱,誰也不靠近。所以我們住了下來。運氣真好哪,你們。活著漂流到了墓入江。” 被稱為導師的男人身邊,跟隨著大概是側近小姓般的年輕男人。小候般的男子,個子很矮,從粗布的衣服中伸出的赤腳筋肉緊繃,很敏銳似的。 景虎記得那張臉。 烙印下的熠熠地傲然閃耀的雙眼,只要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的眼睛。 (那時的年輕人!) 景虎在蒲原津尋找的男人。從被咒殺的人販子手中放走了奴隸的那個猿臉的男人。沒有錯。 (怎麼回事!?) 導師向這邊走來,巖場的小蟹一起動了,逃進了岩石低窪處的裂縫中。直江不假思索地要保護景虎般挺身而出。腳底發出“咯啦”的聲音,巖蟹被踩扁了。 “你們好象很想知道外道大人的事情哪。” “……” “外道大人在六百年前的古代生於越後。被人販子販賣的外道大人,為了賤民意圖破壞律令對朝廷拔刀相向。他率領著奴隸被圍困在大江山,被京城放出來的五頭鬼所殺害。我們拜祭這位大人,將他作為我們村子的守護神。外道大人先前不久開始復活。要治理這個戰亂之世,非外道大人不可,所以我們舉行復活祭。” “治理戰亂之世?你們的神也要奪取天下嗎?” “就是這樣。不久在外道大人的座下,人人都會變得平等。每一個都是。這個越後不再有人口販賣的日子也近了。” “你們的目的是什麼?難道是要在越後傳揚外道大人嗎?” “!……直江!” 突然感到周圍變亮,一回頭,手持啪嚦啪嚦燃燒的松明的村民們,從岩石背後出現。個個手中握著鐮刀鐵鍁等武器,包圍了景虎他們。 “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不好意思,但因為你們知道了這個村子的秘密,所以不能讓你們就這樣回去。我們想讓你們也成為外道講的一員。” 別開玩笑了,露出憤慨的是直江。 “不要隨便做決定!雖然我不是要關心你們信仰什麼,但是我們有我們的神!” “放棄那個神。漂流在這個地方是你們運氣不好。死心吧。要不就成為外道講的信徒,要不就是死。” 對“死”的一字,作出過敏反應的人是景虎。 “你打算殺掉我們?” 威嚇的聲音,讓直江一驚回過頭。背後的景虎眼中閃耀著昏暗的光芒,逐漸迫近的,傳達向直江肌膚上宛如被炙烤般的灼熱是攻擊的預兆。景虎正想生出《力》。 “你們想一起來殺掉我嗎?” (糟了!) 這不是景虎,是兵藏太……! 短短數刻間,景虎終於被兵藏太所汙染,那樣的言行必定是兵藏太……! 景虎傲慢地釋放出的殺氣,讓村民們怯懦。腳邊的石頭噼嚦噼嚦地震動著。景虎兇暴的意念高漲。難道他想攻擊村民嗎。弄不好,甚至打算殺人嗎! “有趣,若能殺就來殺吧。” 景虎猶如野獸般貓下腰低吠。 “什麼都忍耐不了的窩囊廢。為了斬草除根,就把你們全部都殺掉吧。喂,直江!把這些傢伙全部都拿來當血祭。把以我兵藏太當成敵人的人全部都殺掉。讓你們全部都下地獄!” “住手三郎次!” 只差了一點。在噴發出唸的前一刻,制止景虎的是女人的高亢尖叫聲。打破僵局的聲音,是彩目。她一定是追在景虎他們後面跟來的。分開驚慌的村民,彩目喘息著跑道那個導師面前。 “你還活著……,鐵。” 景虎和直江都驚愕了。外道講主宰的真正身份,是把藤治郎他們從異國船上救起來的那個“鐵”! “這是怎麼回事。把藤治郎他們救出南蠻船,這是怎麼回事。捏造謊言也要像樣一點!” “你們,怎麼已經接受了。” 汙衊似的低聲說道,鐵露出了敵意。 “我的話是真的。在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說出了救人這種謊言,擺出履行正義的臉,事實上你們的所作所為就是南蠻人的奴隸中介。” “說謊!那種話!” “我沒有說謊。我當善兵衛的親信被命令學習異國語,充當和南蠻人之間的橋樑。我的工作是把你們帶來的奴隸們轉送上南蠻船。我脫離《組》,是因為再也不想當異國奴隸商的同夥了!” 彩目愕然。 “說謊啊……” “別說你不知道。你將從人販子那裡搶來的奴隸全部都交給了南蠻人,他們都被賣到國外去了!一個也不留!” 彩目腳步不穩地晃了一下在岩石上跪了下來,鐵情緒激動。 “什麼基督教徒在神的面前人人平等!你們做的這種事,是連神也不敬畏的重罪。這正是承受死刑也理所當然的罪行!” 變得臉色鐵青的彩目,終於抬起頭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那麼,高山右近是……” “那種東西是虛構的。一國大名不可能為了救人就特意委託別人把他們帶回去,不會做那麼麻煩的事情。” “……那麼,你做的事情是什麼。崇拜異教之神,對於基督教徒來說,是比死更重的罪!” 彩目握著胸前的十字架,指向鐵。 “身穿司祭大人的服飾,祭祀異教神,這種行為,你想要冒褻耶酥大人嗎?你破壞了天主大人的十戒轉投了異教!” 鐵絲毫不為所動。即使被斥責,他也連一根眉毛都沒有動,他打了個響指,那個猿猴般的年輕人以迅速的動作押住了彩目。 “做……做什麼!” “你是魔女。魔女必須殺掉。帶走。” 頃刻間景虎臉色一變。 “別開玩笑了,放開彩目!” 他怒吼著抓上去,想分開兩個人,但信徒立刻逼近上來。 “放手!不管有什麼理由,都不許對彩目出手!我不允許!” 以兵藏太的語言放聲大叫的景虎,讓直江愕然地呆站著凝視著。彩目被粗繩子捆綁著強行帶走了。 “我不是魔女!魔女是你啊,鐵!你將靈魂賣給了異教神,你才是魔女!” “彩目!” 景虎甩開信徒,為了幫助彩目,對準猿猴般的男人發出念力攻擊的瞬間——鐵一閃身瞪大眼睛,把胸前的十字架指向景虎。 “(咒文略)!邪宗退下!” 在景虎和鐵之間,捲起了激烈的蒸氣。景虎的念和鐵的邪術發生了反應。攻擊出去的念圍繞著景虎自己反彈。抵擋不住衝擊,景虎背後撞向岩石場,直江面色大變地衝了過去。 “景虎大人!” (怎麼了,剛剛的是) 被直江抱起的景虎,衣服上露出被燒得焦黑的十字痕跡。直江也倒吸了一口氣。 那個男人,會用妖術嗎! 被擊碎的波浪的飛沫從二人頭上紛紛揚揚地降落。在從身上升起了靜靜的氣炎的鐵的姿影中,漲滿了難以言喻的昏暗力量。打斷反覆不停地濤聲,從劍立巖上傳來了鐘鳴。 “這樣子外道大人的厭惡也平息了吧。儀式再開。” 鐵仰頭望向劍立巖說道。 “知道了這個村子的秘密,全部都人必須受洗。也那麼告訴其他奴隸,全部人都成為外道講的信徒吧。否則的話就和彩目同樣都是外道大人的生祭。” 鐵以冷澈的目光將十字架納入胸中,翻起長長的南蠻服的衣袂,帶領村民返回劍立巖的方向。 “……畜生,使用南蠻的妖術。” 吐糟般說著話的景虎,讓直江把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從速之助那裡聽過了。對於基督教徒來說,似乎有異端在使用黑妖術。作生祭殺人。以迷惑世人的話語殺人的傢伙呀,把人販子殺掉改革社會流弊喲。笑掉人大牙了。這比殺了人吃掉還更惡劣——” 景虎的手腕被直江一言不發地用力拉開。他粗暴地舞動著手腳。直江以讓人覺得要折斷手腕的力量用力握著景虎的手腕,一句話也不說地一味將景虎拉往防風林的方向。 “什……做什麼!” 手腕被景虎用力摔開,直江的眉根滲出了險惡地宣告。 “差不多不是景虎大人了。” “!” “你被兵藏太吞噬了。” 景虎沒有自覺。沒有自覺才恐怖。因為已經開始和兵藏太同化到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程度了。 因為人格的的融合而又主觀改變了面貌,只有在他人的眼中知道自己的變化。兵藏太的個性不光是外表的癖好,也延伸到了思考的方式上了。觀察著一點都沒有改變的直江的臉色,景虎的嘴角僵硬了。 “……被吞噬了……嗎?” 直江的眉間滲出苦澀,拔出了刀。 再這樣下去就來不及了。 已經一刻也不容許猶豫了。 阻止兵藏太話的進行,只有離開這個肉體。要放棄兵藏太的肉體就非的終結生命不可。 這不是躊躇的場合。被自己沒有自覺改變面貌的恐怖所催逼的景虎,“咕”地嚥下唾液。覺悟已定,他以刺痛乾燥的口舌告知道。 “斬吧。” 直江把刀鋒指向景虎。 他的劍尖在顫抖。 “你在做什麼,直江。” 刺入心臟。 做不到。 一度洩露腦中記憶,就無法停止。在被兵藏太吞併之前殺了他。若不從這裡離開的話,景虎所有的記憶會完全被兵藏太注入。兵藏太的記憶太強了。要從那麼激烈的個性中逃脫,只能以從肉體上撤退。 換生者,若不死去便不能離開肉體。不管怎麼換生效果都和憑依靈不同。若不從兵藏太的肉體上逃離的話……若不這麼做的話景虎就要變成兵藏太了。 (我知道。) 橫舉刀刃,把劍尖指向景虎的心臟。 刺進去。什麼事情也沒有。躊躇什麼。若對於直江來說,這是毫不相干的別人的肉體,應該沒有理由會留戀的吧。即使說是死,也只不過是更換肉體。不是殺掉景虎。 然而手腕卻動不了。直江的額上流下汗水。 (為何不斬?) 場合不對。 害怕什麼,又不是要害他。這是為了救景虎,本人不也自己要接受刀刃嗎?為何不斬?細想起來,這個不是自己多次都想殺掉的男人嗎?多次對自己的矜持刺上利刃。想到那個屈辱的話,殺他一次兩次也不算什麼。 “為什麼不斬?” 景虎斥責。不知道,連自己也不知道。 (手在顫抖……) 怨靈大將的報復如此恐怖嗎? 悔恨著在鮫尾城殺死景虎的自己的所為嗎? 殺了景虎——粘附著罪惡感的手在顫抖。愚蠢哪。那是戰爭。那個是戰爭。殺了景虎也是情有可原的。彼此彼此。對於戰敗者的內疚,事到如今沒必要耿耿於懷。那個是戰爭! 又讓他嘲笑怯懦也沒有關係嗎! (等一下。這個人真的把命交給我,我那麼自以為是也恰當嗎?) 不是有什麼陰謀嗎? 憎恨我的景虎,會那麼單純地對我寄以信任嗎?會那麼信賴我嗎? (他故意要再次弄髒這雙手嗎?) 高舉起被害者的優勢,想更進一步地站在優勢地位,不是嗎? (給予自己更多的失敗。) 看出直江的疑心暗鬼了吧,景虎突然間吊起了眉,冷不防將身體朝直江的方向投出般衝過去。吃驚的直江反射性地收起刀刃,不讓他那麼做似的景虎捉住直江的手腕,以直江的手腕帶動刀刃刺入胸膛。 “不要!” 景虎對直江的抵抗感到生氣,動手想要奪刀。 “不可以,景虎大人!” “混帳,你要做什麼!” 伴隨著怒罵聲,從漁家小屋背陰處衝出來的人是速之助。實際上他追趕著彩目,至今仍潛伏著靜觀事情的發展。他似乎是看成了直江要殺掉景虎了。拔出短刀襲向直江的速之助立刻被景虎阻止了。 “夠了,不對!” 比喊叫聲早了一步,速之助的身體飛了起來。他被直江的念打飛,“碰”地像球一樣一屁股墩兒地落在沙地上。 景虎拾起掉在地上的短刀,想割上頸項,這次被直江阻止了。 “!” 刀身“咔”地彎曲了。速之助的廉價刀看樣子承受不住直江的念力。 景虎瞪大了眼睛。 他不知道直江執拗阻止的理由。 “你想讓我變成兵藏太嗎?” “不是。” “那麼就別阻止我!” 直江蠻不講理的回答,讓景虎更加困惑了。速之助直起身子。 “怎麼回事,這個!該死!” “救命……救命啊!” 防風林的方向傳來了女人的慘叫聲。乘坐遇難船的女人拼命逃跑著。其他人應該還留在村子裡值班。 “九郎左衛門大人!救命!怪物……怪物來襲擊村子了!” 直江和景虎面色一變轉過頭。 怪物? * 可怕的靈氣。 從黑鳥黨暴動之際的府內之後,有如此濃厚的靈氣,還是頭一次。直江和景虎跑過去的時候,乘船從蒲原津逃出來的奴隸們已經被怨靈包圍了。 “該死!好厲害的邪氣!” 村裡出現了一群怨靈。 會毫無頭緒地出現這麼厲害的靈的集團,這還是頭一回。男女老少的可怕的靈,來回追趕著奴隸們。其中也有化作了白骨的,靈齡參差不齊。一抬頭,它們已經越過村子的防風林,逼得更近了。數量有,二十……三十,不斷增加。 “是從那裡湧出來的靈,這些傢伙!” 悲鳴響起。被靈所襲的五郎太痛苦地翻滾。一定是被怨念正面擊中了。他臉上的皮膚沸騰般湧動著,現在像差不多要破裂似的。 “危險。不要靠近!” 怨念有時會像毒氣般讓吸入的人們陷入苦悶。怒吼著“過來我身邊”的直江的足踝,出奇不意地被冷冰冰地東西碰到了。 被人的手從泥土下面抓住了……! 直江以念甩開,又從別的地方冒了出來。從地面下,然後,這一次是從海濱的方向……! “怎麼了,那是!” 是溼淋淋的幽靈船,被成為墓入江,正是容易聚集靈的地方,像這樣湧出來的情況! 趁著這個時機,逃跑的奴隸開始有人被憑依。糟了! “景虎大人,用《調伏》!” 等等,景虎說道。 “靈——……在說著什麼。” 憑依的怨靈借人的口呼喚著,聽起來像是在吠叫著什麼,確實是某種語言。 “外道丸啊啊……大人……外道丸啊啊——……大人” “死吧,殺吧,放棄吧!” “御誕……生……” 這個是……! 直江臉色發青。這是在蒲原津遇到的一群靈說過的話。是那時候的傢伙。那些傢伙來到這裡了! “外道丸!果然有那種存在嗎!” 什麼,景虎說著回頭的時候,怨靈的攻擊波及景虎。面部承受了震耳欲聾的衝擊,景虎倒下,皮膚上漲起水泡。是怨靈的邪氣。 “景虎大人!” “《調伏》,直江!” 臉上的皮膚股起水泡,景虎怒吼道。 “照這樣下去全部人都會被殺掉!” “(咒文略)!” “BAI!” 啪嗚!發出如斯鳴動炸開的是直江的《裂炸調伏》。以攻擊出的彈丸的銳利,直江的調伏力將攻擊景虎的怨靈們吹入空間的裂縫。然而怨靈們卻執拗地增加著迫近。奴隸們紛紛被打倒。得到直江救助的景虎又再開始《調伏》。 “(咒文略)!” 駕馭著奇異之術將怨靈紛紛消滅的直江和景虎,壇之速之助從陰影的背後渾身無力地盯著。 “兵、兵藏太那小子,什麼時候那麼——” 若說是以這個村子為目標的話,怨靈們似乎更是以劍立巖為目標。進行儀式確實連帶讓土地的靈氣變濃厚了。靈似乎打算把前進道路上的障礙物踢飛。瞄準從四面八方的柱子和屋頂上湧出來的怨靈,景虎反覆駕馭著《裂炸調伏》,不久之後一口氣外縛了剩下的怨靈。 “(咒文略)……!” 景虎的咒文在途中停止了。那時突發事態。強風吹翻了蒿草搭成的屋頂,景虎的身體也被吹飛撞擊在地面上。 “嗚哇!” “喂……喂!嗚哦!” 在場的速之助等人也全被施了定身法而動彈不得。山側開始生出猛烈的靈氣。是和先前完全型別不同的靈氣。伏在地上的景虎終於抬起了頭。 (新對手嗎!) 沉澱的靈氣變成灰色的煙霧散開。從煙霧深處出現的,是看起來像戰爭殘兵般的怨靈。然而那既非武將也非士兵。手上既無鎧甲,身上也沒有腳絆。身上穿刺著箭矢和刀地走來。血淋淋的死者全部都一致地纏繞著紅色的頭巾。 樣子很奇怪。 “……凜太郎在這裡——啊……” 低聲唸叨的是速之助。吃了一驚回過頭,……速之助翻著白眼地走了出去。鐵青的臉上纏繞著鬼氣。 被憑依了! “在這裡哦……背叛者在這裡——嗚……詛咒——殺掉哦!詛咒背叛者殺掉啊——” 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態。孕育著完全不同的靈氣,姿態各異的怨靈們相互對峙。信奉外道丸的靈,顯然將後來出現的怨靈看做是敵人而開始企圖將之排除。 “外道丸大人……守護守護,所有人!” 憑依在五郎太身上的靈高聲宣告。壓倒他似的速之助則“打倒他打倒他”地鼓動著紅頭巾們。怨念與怨念相碰撞,激發起強烈的震盪。房屋被碾過似地傾側,柱子以異樣的角度變成了弓狀。 “壞了!” 被捲入了怨靈的衝突之間,不管哪一方都開始襲向奴隸。猛烈的念與念相碰撞形成真空。兩方面都縱橫無盡地來回狂暴,無法躲避。 “全員調伏!直江,張開念!《調伏》!” “不行。沒辦法在那麼瘋狂的力之中進行外縛! 連自身也會受到危險的波及! 然而景虎充耳不聞。還沒說完他就兩手結起了毘沙門天的印契。 “BAI!” 然而那一瞬間被束縛的,只有一部分靈。在唱誦真言的時候術者最無防備。所以,在靈被一網打盡之前,是不能被拖住的。無法達到這種狀態的情況下,若持續使用術的話將自身難保……! 沒被外縛的怨靈瞄準景虎一起發動攻擊。 “嗚哦哦哦!” “景虎大人!” 成為盾的是直江。正面承受了兇暴一擊的直江,和景虎一起被打飛。一直被撞到水井附近,摺疊似地兩人倒下。 “喂,振作一點,直江!” 剛剛的一下子好象衝擊到了視覺神經。眼睛看不見了……! “直江!……啊嗚!” 景虎的背後被怨靈斬上。肩膀上被大幅度斜斜劈落。皮膚沒有裂開但肩骨被打碎了,感到體液逆流的衝擊,景虎昏了過去。他一倒下怨靈就殺到。要被殺死了!正當所有人都捂起了雙眼的一瞬間。 野獸般的咆哮如雷,巨大的鬼突然出現在他們背後。雖然以為是鬼,但那不是鬼而是靈——。 是巨大的靈。 景虎大人——! 搖撼大地的巨響的思念,讓怨靈們一起退卻。被那巨大的響聲驚動,甦醒過來的景虎抬起了頭,呼吸停頓。 “晴家……!” 那個靈——不正是柿崎晴家嗎? 以杣之葵助的姿態就這樣出現的晴家之靈宛如巨大的熊。比房屋更巨大,壓迫在靈上,可怕的迫力。 “晴家,為什麼!” 一下子無法理解他以這種姿態出現的意味,以翻過來似的聲音景虎大聲呼喚,晴家沒有回答,對準怨靈不斷髮出恫嚇。 嗚哦——!嗚哦——! 猛烈兇暴的巨型靈讓怨靈們驚恐,開始亂成一團地散去。景虎他們沒讓他們在轉眼之間逃遁。連視力不明的直江也憑藉和感覺展開了《調伏》。 “BAI!” 持續發動的炸裂的白光將怨靈吞沒的情景,被奴隸們呆呆地看在眼裡。在速之助和五郎太身上憑依的靈也被趕走了。終於只有暴動的痕跡留在了村子裡,怨靈一頭不剩地消失了。夜風再度緩緩地吹過了村落。 忍耐著抬不起肩膀的疼痛,景虎仰望著巨型的靈。 “……晴家……你” ——我死了。 變成靈的晴家背對著他,發出了充滿悔恨的思念。 ——柿崎晴家又死了……。 二、 外道丸傳說 沉重的空氣覆蓋著景虎等人。 晴家以靈體的姿態出現這種情況,只能意味著一件事。 就算不用多想也知道。看來,晴家的宿體“死”了。 換生者的靈魂,除非宿體死掉否則不可能離開,因為這樣,出現在這裡,就是晴家死了。換生不到一年,又失去了一條性命……。 聽說他被詛咒襲擊了。 “你一定是被視為阻撓詛咒的敵人了。無論如何,對方似乎都要將你置之死地。對方是相當強大的詛咒者吧。“ 避開其他人,景虎他們一直來到失事船被衝到的海邊。晴家保持靈體的狀態留在景虎的身邊,殷切地訴說著來龍去脈。 《不管怎麼樣,我都在努力。我乘著死亡之際的一念,為了要抓住那個撒下詛咒石的童子,跟著到達了這樣的地方。》 “你追著使役靈,追到這裡來的?” 是的,晴家的靈回答道。 《在詛咒的時候,我想捉住詛咒者的手腕,不知不覺就發現連靈魂也被拉到這裡來了。》 “這個村子嗎?搞不好蒲原津的詛咒發信地點是這裡!?” 沒錯,晴家重重地回答。 用溼布按在眼睛上的直江唰地把布取下,看著景虎。站在景虎背後,在他骨頭碎裂的肩膀上綁上木條做處理的人是速之助。速之助以誠惶誠恐的態度默默地聽著三人的對話。 “詛咒的人是彩目嗎?” 不是,景虎以“兵藏太的口吻”說道。 “行使詛咒的哪,恐怕是——那個叫做鐵的外道講的頭目。” 直江和晴家的靈,此時眉間都變得嚴肅起來。 “那些傢伙必定是借用了名叫外道神的死人靈魂之力,對蒲原津下了詛咒。和鐵那傢伙在一起的猿臉的年輕男人,就是我在蒲原津上看到的男人。他放走了被咒殺的人販子的奴隸。” “外道神,我覺得就是蒲原津靈群口口相傳稱道的外道丸。” 景虎一驚,看著直江。 強忍著眼睛的痛楚,直江說道。 “根據鐵那傢伙的話,我終於想起來了。外道丸是西蒲原津的傳說。他生於六百年前,上渡京城,據說在大江山被五人之鬼所殺。五人之鬼就是源賴光率領的渡邊綱、坂田金時他們——四天王。 “!……酒吞童子!” “外道丸是酒吞童子的幼名。據說西蒲原津原本是酒吞童子的出生地。” 在西蒲原津有座名為國上寺的寺廟,也留存著外道丸傳說的殘鏡水井。六百年前,在國上寺,傳說美男子暴徒外道丸這個年輕人被交給了寺廟。那個外道丸,有個愛戀著他的女孩。據說那是連身心都為之焦渴般的熱烈的戀情。然而看來外道丸對女孩冷淡了。女孩在絕望當中因為戀愛的焦慮而死。當外道丸開啟了裝入了女孩所留下的情書的葛籠時,情書化作白煙,外道丸窒息昏迷,甦醒後他往井中一看,自己的臉變成了恐怖的鬼面。從此外道丸離開國上寺犯下累累罪行。起名為酒吞童子入住丹波國的大江山。 “好象也有他殺光了國上寺僧人後逃脫的說法。雖然第一次聽到外道者打劫人犯,但若是鐵的話,就一定是真的。酒吞童子說不定就是當時集合賤民反抗朝廷的一支軍團的首領之名。” 所有記載都沒有保留下來,但傳說有時侯是將歷史的事實柔和並添油加醋之後形成,給後代留下輪廓。若是那樣,為了解放奴隸,這是和鐵他們擁戴的神最相稱的先人。 《他們難道在祭祀酒吞童子的怨靈,利用他的力量對蒲原津下詛咒?》 “嚷嚷著誕生誕生的,也許就是鐵把外道丸的怨靈從地下叫出來的這件事。” “可是怎麼做得到?” “那個男人使用了妖術。他使用的那種南蠻妖術是——” 被稱為黑魔術的西洋妖術好象可以召喚惡靈。使用這種方式的妖術也能召喚酒吞童子的靈魂……那麼做的話並沒有不自然。 “剛才的靈也追尋著酒吞童子的靈而集結的不是嗎?就像過去追尋著你,死者在鮫尾城集結一樣。” 速之助露出了異樣的表情來回看著直江和景虎。面對著陷入沉默的景虎,直江以堅定的口吻說道。 “雖然人販子是不值得同情的團伙,但殺害生命就另當別論。即使不是那樣,蒲原津也是個最為汙穢的地方。詛咒刺激了雜靈。照這樣下去不咒殺也會死人。” 必須阻止鐵的詛咒。因此,最有效就是消滅那個詛咒師。 “把外道丸——把外道丸《調伏》掉嗎?” 他以明顯不是一直以來的景虎的兇暴眼神說道。 “要潛進去嗎?” 直江不安地看著景虎。靈體的晴家露出了掛心的表情。 《不……雖然我不反對。但藤說了讓人在意的話。詛咒的時候,它說看見的不是骷髏而是凜太郎的臉。她懷疑詛咒蒲原津的是她的弟弟凜太郎。》 “凜太郎?那是先前紅頭巾的靈叫嚷著的名字不是嗎?” 後來出現的戰靈滿腹怨恨地叫著的是“凜太郎”。 “那些怨靈到底是什麼人?” “那些是三年前在蒲原津被殺的一批奴隸。” 回答的人,意外的是背後的速之助。 “剛才被憑依的時候,他們說的事殘留在記憶裡。拜此所賜我現在頭疼得很。” 憑依靈在憑坐之中殘留下記憶的片段和感情是存在的事。 “就那樣我聽到了一些話。是在蒲原津奴隸和人販子戰鬥的事情。凜太郎那小子好象是動亂的主謀。在土壇場他背叛投靠向人販子那一邊種下的禍根。現在大概是被同黨報復了。” “難道是藤治郎說的五十名勇士的事情?在劍立巖前面有供養塔……” “怎麼回事?難道那個鐵,是藤的弟弟凜太郎嗎?” 藤的弟弟在戰爭中也被抓走了,至今仍然生死未卜。他被抓走以後,給名為鐵,成為彩目他們的同伴?若說擁有高於藤的靈能力,那麼他能使用妖術也是可以接受的。 “不,我聽說鐵是從小就和彩目一起被養大的。凜太郎是另有其人。” 凜太郎是在這條村子裡的某處嗎? 那五十個供養塔,也是為了悼念他們,由凜太郎建立起來的話,就能接受。 然後,說不定他負責詛咒。 “最壞的情況,也許是這個敵人轉移了。而且那個鐵使用異教的妖術。這是未知的力。” 景虎他們的力通用嗎?當然鐵大概也不會讓他們順順當當地《調伏》外道丸的。 以昏暗的眼神聽著的景虎,晃動著彎曲的背突然漏出“嘿嘿嘿”地下品的笑聲。 “囉囉唆唆講那麼多幹嘛。嫌麻煩的話,全部都殺掉吧。” 《什……!您在說什麼?》 “潛入他的床前一刀把他的頭砍下來也行呀。供養的那些和怨靈的那些,那種執迷不悟的傢伙,我可沒辦法一一同情回應。對這種遺留下遺憾而彷徨的傢伙產生同情一點用都沒有呀。讓他們被蟲蛀掉也可以。嘿嘿嘿。” 直江的眉間越發嚴峻,晴家也說不出話來了。 “你們也是,把心裡萌生的理虧什麼的感情扔掉,快快《調伏》也行呀。既沒有從謙信那裡得到賞錢,也沒有抱過女人,殺人也好殺靈也好,沒什麼大的不同。那樣啊按照我的個性啊。嘿嘿嘿。殺呀殺呀殺個天翻地覆。把你們也吃掉吧。” 《怎、怎麼回事。》 “今晚,就去殺人吧。” 景虎彎著腰,陰險地吊起眼睛說道。 “那麼說呀,詛咒也終止了吧。那樣子變成怨靈的話《調伏》了也無所謂吧。真簡單。” “不能殺人!” “隨便——喲,小子。殺人不過是一舉手的感覺呢。” 直江“什麼”地瞪大眼睛。 “坦白一點也行哦。說什麼犧牲和使命,我和你說到底不就是吃人活下來的嗎。景虎(我)吃了兵藏太(我)……噫——……嘿嘿嘿!大——家都是哪。” “!” “呼呼呼。坦率一點吧。在這個世界實際上殺戮多如牛毛。若變成了怨靈的話就連怨靈也殺。我們的工作很單純也可以。因為人這種東西呀,就像冰一樣。人的不被認可和生存下去沒有關係呢。因為這是蠢話哦。這是隨隨便便把人家定罪哦。” 景虎桀桀地笑著。 “人類這種東西很薄情。不幸,這傢伙。就這樣。若是奇才的話——。不是喲。死掉死掉死掉。搞錯了還活著的傢伙之類,全部死掉。” “那麼,你自己去死!” 直江的大喝一聲,讓景虎住了口。他瞪大眼睛,看著直江。 直江發怒了。 晴家很迷惑。直江和景虎對瞪。 “讓主人去死,嗎?” 景虎嗤笑著。 “你說出真心話了哪。偽君子!” 他的眼睛突然間變回了平常的景虎。 “速之助,你,告訴過我有關南蠻黑魔術的事情哪。” 他突然把話題轉向了速之助。 “幫助我吧。” 速之助雖然一開始的時候陷入了沉默,然後站了起來,突然不高興地走向狗尾草原野那邊。景虎也追在速之助後面去了。 直江和晴家以嚴肅的表情目送著他們。 《景虎君怎麼了?》 “他被宿體的記憶吞噬著。” 直江以苦澀的聲音說道。 “情況已經很糟糕了。必須儘快更換宿體。” 晴家感覺到了倒抽一口寒氣的感覺。直江口吻的沉重敘述著事態的迫切程度。 “細想以下,這也是別人進入了幾十年的肉體。只要不是嬰兒的肉體,就有被汙染的危險,這是很平常的事。” 兵藏太,大概是持有相當狠毒的人格的人。經常攔路打劫的強盜兵藏太那充滿惡意的人格,景虎要跟他進行何等激烈的鬥爭?若能只把記憶客觀視為畏途記憶的話就沒有問題了,但景虎內心的人格在被兵藏太的狠毒完全吞併的情況下,景虎纖細而易感的個性恐怕也無法將之排除吧。 《更換肉體就是死。非得那麼做不可嗎?只有這個方法嗎?》 因為想不出別的辦法。這不是非得出手不可嗎?而且—— ——若是樋口與六的話,這種時候,會毫不猶豫地斬斷主人的手腕吧。 若不在裡對景虎動手的話,可以預見自己會被當成妄想症患者看待。 “……這是關係到我面子的問題。與六那小子若是為了救主人的命,會斬斷他的手腕的話,我也能對景虎大人下手。” 《你想為了面子而對景虎君出售嗎?》 直江的心臟“咚”地跳了。晴家以靈體無法想象的眼神,筆直地瞪著直江。 是因為和別人作了比較,所以才要這麼做嗎? 因為被當成臆病者對待很恐怖,所以才想完美地完成任務嗎? 用那骯髒的手,去對景虎君下手!用那麼不純粹的心情出手,我不允許! 直江冷冷地看著晴家。 “……。說起來,倒是你,晴家。從剛才起你就以靈的狀態和我們進行著如此有條不紊的對話,你不覺得奇怪嗎?” 晴家回過神。那麼說的話是很奇怪。靈大部分一離開死去的肉體,就只能被情念所支配,理性和知性這些全部都失去了。尤其是應該無法好好地完成對話。可是晴家就這樣加入了對話之中。 “你說不定還活著。” 吃驚的是晴家本人。 《笨蛋。不會那樣的。我這樣離開了肉體——》 “你這不是生靈狀態嗎?” 直江曾經從藤那裡聽說過。人在極少有的情況下,雖然肉體還生存著,但靈魂會脫離肉體。那就是生靈。在假死狀態的肉體上很容易發生這種事,小道上流傳的瀕死體驗也是在這個狀態下發生的。這和靈魂完全離開肉體的死靈的情況不同,雖然人難以和死靈對話,但只有一部分靈魂留在肉體地離開的生靈,即使沒有了肉體也能保持著與生前同樣的意識水平。晴家的情況,是在受到詛咒之際的衝擊和追趕詛咒者的執念二合為一。似乎是以絕妙的平衡產生了靈體分離。 “可是長時間當生靈,肉體就會迅速衰亡。最多能保持一兩天。再離開肉體,你就會完全死亡。你還是早點回去比較好。” 《……什麼。若我知道了的話,就沒理由不利用這種狀態了。》 晴家很有膽色。 《外道丸那傢伙的真面目,讓我親眼看看不好嗎?》 * 追趕著分開狗尾草飛快前進的速之助的景虎,叫了他好幾次,終於捉住了對方的手腕。回過頭來速之助一面怒容。 “兵藏太,你該不會是被狐狸憑依了吧!駕馭著奇怪的奇天烈的妖術、詛咒之類的。” 景虎抿著嘴。他感到已經要說出真話了。 “……速之助,兵藏太——在佐渡死掉了。” “說謊!那你是什麼!” “我是死者。” 景虎毫不躊躇的說道。 “我本來是死靈。我奪走了兵藏太的肉體,以進行越後的怨靈調伏。” 速之助說不出話來了。 景虎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兵藏太在和你匯合之前被官差捕獲,送往佐渡。在佐渡他被強迫挖掘金礦,但不久因為殺人罪被判處了死刑。” “說謊……” “處決的前夜,我進入了兵藏太的肉體。兵藏太的魂魄消逝往那個世界。雖然這個肉體是兵藏太的,但裡面的我是另一個人。你剛才也被憑依了吧。在被憑依的狀態下靈魂被從肉體中驅趕出來,就會變成這樣。” “我……我才不相信呢!” 臉色完全變青的速之助不住地說道。 “你要對身為同伴的我胡說八道什麼!怨靈死靈的。就算我們在天道不容的處境下獲取錢財,要是害怕怨靈什麼的我們就無法生存在陰影之下了喲。現在你的口吻除了兵藏太之外誰都不是呢。” “我只是被兵藏太殘留在體內的記憶影響了。” 速之助冷不防地抓起了景虎的衣領。 “若真是那樣的話我就殺掉你!你是殺了兵藏太的仇人!我要殺掉你!” 然而不管速之助多麼兇狠景虎都無動於衷。他正面回望速之助“要殺就殺吧”地說道。 “那麼我也能逃離兵藏太了。” 充滿了一籌莫展地緊張感的口吻,讓速之助看出了真實了吧,他就那樣沉默了。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的心情也無法否定。速之助不屑一顧似地放開景虎的衣領。 “……你不去救彩目嗎?” 他那麼問景虎。讓人覺得奇怪。 “你,喜歡上那個女人了吧。” “速之助。” “我很討厭那種女人哦,基督教徒什麼的最可惡了。我比任何人都想讓她早點受死。” 咬著牙厭惡地說著的速之助的說話方式,讓景虎感到更加懷疑。 “你說去救彩目?” 甚至想用毒草殺她的速之助,卻要這麼做,為什麼? “難道你……” 用手摺斷狗尾草的速之助失去了第一關節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抽動,被景虎發覺了。 “喜歡上她了嗎?” “別、別說豈有此理的話!我只是覺得那個女人——” 他立刻抿起了嘴巴。速之助討厭基督教徒,但男女之事卻並非沒這麼簡單吧。雖然速之助自己不想承認,但因為不想承認而短路了,他才想殺掉彩目。 “……速之助,我沒有喜歡上彩目。” “那麼,你那色迷迷的眼神又是什麼?” “不是我。是兵藏太。” 景虎清清楚楚地斷言道。 “……只不過因為彩目很像讓兵藏太曾經唯一開啟過心屝的記憶中的女子,所以才會產生出懷念而已。” 速之助吃了一驚。景虎學速之助那樣折斷狗尾草,用指尖晃動著它的穗。速之助青色的右眼凝視著草穗婀娜的搖曳。貪求著鮮血般一次又一次地殺戮的兵藏太的手指,作出如此優美的動作,速之助還不曾見過。 “……兵藏太……” 發覺到冰冷封閉的兵藏太的黑暗內心,也能存在如此溫暖萌芽的瞬間,速之助突然感到忍無可忍。然後,他迅速地就確定了自己能夠感覺到兵藏太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若只說是共事的同夥,兵藏太很特別,連速之助也沒體會到友情那種東西。原本,就算聽到了兵藏太死在了哪裡,他也不會有特別的感覺吧。 然而懷念的寂寞,卻就在眼前——因為他是那樣的存在,嗎? 那個人不在了哪,那麼一想的時候,鼻子裡“呼”地痛了起來。要掩飾那種感覺似的速之助慌忙仰頭望向天空。 “如果你去救彩目的話,我就幫你的忙吧。” 景虎回過頭,速之助仰望著天空中星星的閃耀。 “為了喜歡的女人,一生一度,試著認真做事也不錯呢……” “速之助。” “船上堆著火藥。有一些還沒有被潮水浸溼吧。要去取火藥的話就交給我吧。使用了那種南蠻的妖術干預,就讓我來把他打飛。” “你不殺我了嗎?” 景虎莫名其妙的話讓速之助也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不管你是誰,那個心臟是兵藏太的。我也和兵藏太合作了六年。雖然和那傢伙一起完全沒得到什麼好處——……但唯一的同伴的心臟,我不會讓它停止。” 景虎感到胸中一痛,睜開眼睛。感覺著那痛楚,最後變成了苦澀,景虎的視線落入了狗尾草的根部。 速之助離開以後,景虎也像埋入了狗尾草的原野似的,抱膝坐著。在被風吹動的狗尾草的間隙中星星忽隱忽現。 (兵藏太的記憶——……) 眺望著異物般的感覺,沒有。 宛如將兩股繩子扭成麻,那就變成了一張網。 在一部電影的檔案之中,插入了別的檔案嗎?在一個個的場景之中,都滲透了兵藏太的感情。隨著年月流逝變得冷酷的兵藏太。名為兵藏太的男人感情最為貧乏,殺死別人全家的時候他也沒有什麼感覺。那種事實讓人痛苦。 記憶訴說著故事。 訴說著兵藏太的人生。 (沒有被愛的場景……) 他在貧窮的農村被生下來,在吮吸乳汁之前夜盜將他母親殺死。兵藏太在懂事之前就依靠乞討維生。兵藏太記住瞭如何偷盜,完全沒學習過社會的情理就在世上的波瀾中猶如老鼠一樣苟且偷生。 因為不記得有被愛過,他對別人的痛苦也沒有共鳴。親子的情份也好存在於世間的人情也好,對於兵藏太來說都是彼岸的事物。 連好好說句話也不懂。像野獸似的,只憑著感覺生存。在無法講出心中產生的感情的兵藏太的胸中,一直都充滿著渾沌。若是能把心中的感情付諸言語的話,兵藏太也能快樂一點吧。 (——……我如今,即使將你的心情換成語言,也已經遲了……) 狗尾草搖晃。 沒有言語的兵藏太的世界,充滿了爬蟲類的冷酷。冰冷閉鎖的虛無的世界。沉浸在其中,連迎接明日的力氣也已經失去了。 (若不想被兵藏太吞沒的話,就只能逃離這個肉體。) ——那個心臟是兵藏太的。 生命強盜。 對區區一條性命都那麼拘泥的自己,若殺掉了兵藏太,又必須從別人的身上再度奪取生命了。 (這是那麼簡單可以取代的東西嗎?) 說不會停止同伴的心臟的那個速之助不是更加誠實嗎? (本應生存下來的兵藏太的這條命。) (那麼簡單地放棄,妥當嗎?) 別說是從肉體上逃離了,自己甚至漸漸感到了卑怯。拿走了人家的肉體,就不能一起接受刻印在肉體上的記憶嗎? 不能連人格一起接受嗎? 即使那樣會迷失自我。 “!” 咯沙,聽到狗尾草被分開的聲音,景虎像動物般浮起腰。 出現的人是直江。 “什麼嘛……。是你啊。” “我在找你。你到哪裡去了?” 直江的臉無意中僵硬著。 “村民們回家了。外道神的神事在明天,祭典的核心是執行《悲上》。” “《悲上》?要做什麼?” “雖然細節不知道,但似乎是在祭典最高潮時全部人一天一夜都會聚集在巖洞裡面。恐怕詛咒力也會變得最大。” 說起來現在,在劍立巖舉行的儀式,是不是就是向蒲原津施予詛咒的祈禱,景虎他們尚在懷疑。 “蒲原津進入了極端危險的狀態。” “該死。到底那些傢伙想殺多少人才肯罷休。” “必須越早解決越好。” 直江的語氣強硬。 “明天一早,他們大概還打算給我們舉行洗禮。可是對於我們毘沙門天眷屬來說,是再也不能和任何神仏結緣的了。但這也是潛入內部的好機會。” “酒吞童子的靈嗎……。可他們真的要讓那麼古老的靈復活嗎?” 那種事,直江的聲調稍微下降。 “外道丸這傢伙,若說是酒吞童子的靈的話,就似乎太年輕了。” “怎麼說?” 景虎探出身子看往直江。 “什麼意思?” “剛才晴家在劍立巖外部嘗試靈查。雖然好象張起了結界,但靈態的晴家的靈感強度增加了——” 測定了大概的靈齡。 “外道丸靈很像最近的靈。而且有可能是複合靈體。” “複合……靈體?” 那是幾個靈體組合為一發揮出強悍之力的特殊靈態。他一開始靈查,就感知到發出心跳的靈波有兩個一上,因而發覺了。複數的怨靈,比方說在人群的集團死,靈之間在精神上有緊密接合的情況下很容易發生。 “西蒲原津的外道丸傳說,是在變成鬼面的外道丸額上多長出了一張臉。從此以後兩張臉的妖怪全部都被習慣地稱為外道丸。外道神也有可能不一定就是真正的酒吞童子的靈,而是兩隻以上的怨靈合體而成的複合靈。” 而且它的力非同一般。 “因為將詛咒當神祭祀,所以它一定是強大的怨靈。根據晴家調查到的感觸,它好象是近年沒有的強大的靈。” 景虎在焦急。 直江以極其認真的口氣說道。 “也許能和你在怨靈的時候匹敵,甚至還在你之上。” “這是繼《怨靈大將》之後擾亂越後的兇惡的靈嗎?” “而且那個鐵的南蠻妖術也能讓大多數靈的常態發生改變。結果一直以來的《調伏》也不知道收拾不收拾得了。 被直江一口咬定是那麼厲害的大怨靈,至今為止未曾試過。和它發生正面衝突無法確保能夠取勝。 然而景虎輕易的撫平了不安。 “——……真沒膽量。南蠻的妖術,你以為我們的毘沙門天之力會敵不過它嗎?” 景虎意外地嘲笑起了不敵的想法。 “打不贏的時候就殺掉詛咒者吧。” 直江不由自主的僵硬了。 接著,他拔下了帶在身邊的短刀的鞘。 (只能動手了。) 在景虎兵藏太化,踏上歧途之前。 只有殺了他。 (我不能認輸。變成了兵藏太的話就不是這個人了。) 刃鋒“嘶嘶”地出鞘。 (因為我不得不戰勝的,是純粹的上杉景虎。) 正要舉起短刀,那個時候。 “三郎次先——生——!九郎左衛門先——生——!” 狗尾草的另一邊傳來的聲音,是仙太。很快地分開狗尾草,仙太頭髮亂蓬蓬地露出了不拼命的樣子。 “不、不好了!彩目小姐……彩目小姐成了外道大人的生祭!” (來的正好!) 景虎下一個的換生! 直江想道。殺死景虎之後行使“讓他人換生之力”。 讓景虎用仙太換生! “咦……!” 黑暗中鋒芒閃過。 直江手中的刀刃劃過短促的空間,刀尖被景虎的身體吸入,仙太看見了。 兩人的身影在眼前重疊。 直江刺中了景虎。 “嗚、嗚啊啊啊啊啊!” 仙太發出了慘叫聲。 狗尾草的原野上疾風飛馳。 盪漾起了大波浪的狗尾草叢中,仙太的慘叫聲消失了,然後,風連同血的氣味一同捲起,擴散向虛無的空中。 三、 新肉體 晴家死了。 被咒殺了。 被蒲原津獅子的虎次郎那麼報告道,趕往城町附近庚申堂的勝長和藤,一眼看上去的瞬間也確實地以為“這個人死了”。 臉色像紙一樣白,張開的嘴角染上鮮紅的血色。 翻著白眼,一動不動。 “晴、晴家大人!” 藤大叫著抱住晴家。 “等等,藤。” 勝長制止。 “這個人,還活著。” 他還有微弱的脈搏。 果然不愧為晴家。這個強韌龐大的身軀看來並非徒有其表。晴家正面承受住詛咒,總算將性命留在這個世上。 “也許還有救。快點把他搬到室內。” 因此勝長開始了延命的措施。一將晴家運進了庚申堂,勝長就立刻施下結界。眼睛看不見的詛咒再也襲擊不到他了。 “(咒文略)” 連同這個庚申堂一起變成了生命維持裝置。勝長專意的措施從那開始一直維持到入夜。 藤坐立不安。一想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弟弟的詛咒襲擊了晴家,她就再也難保沉默了。 (若真的是凜太郎乾的好事,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制止他。) 要怎麼才能跟凜太郎接觸。這樣的話,下次就唯有讓我承受詛咒……! (承受詛咒,直接對凜太郎說。) 那是極其危險的。若勝長知道立刻會阻止吧。但藤決意已定。離開庚申堂,按照從情報販子彌次郎處得到的“參加了三年前奴隸叛亂鎮壓的人販子”的名單,打算隻身找出有可能被詛咒的下一個人,準備回去蒲原津的城町,藤踏上街道。 途中—— 藤再次碰到善兵衛那對父子。可這次的情況很奇怪。 “什麼!!鐵那傢伙建立了奴隸的村子!?” 松樹的樹蔭下面,滔滔不絕的善兵衛的表情,和剛才大相徑庭,看起來就好象是惡魔一樣的臉。 “那傢伙來真的嗎?而且和被放走的奴隸一起生活嗎?” 口氣也跟另一個人一樣。藤覺得異常,立刻藏身在旁邊的松樹後,偷聽起來。善兵衛和虎次郎,還有另一個男性遊藝人。好象是同伴。 “沒有錯呢,頭兒。我的手下潛入了村子裡確認過了。” “鐵那傢伙,果然活下來了。對我施咒的也是那傢伙。鐵那王八蛋,想要殺我還早一百萬年咧!” “施……施了詛咒!” “因為被不知哪兒的人使用了真言闖入的幫助,總算撿回了一條命。因此被人纏上而惹了些麻煩。然而沒有錯呢。那是鐵的妖術。先前出現了‘使童’。那個是鐵的使童。鐵那個混帳,想在越後做什麼呀?” 藤吃驚得幾乎叫了出聲,但她捂著嘴巴忍住了。 (那個人,知道誰是詛咒者!?) 他認識詛咒者。 沒有線索什麼的,是騙人! “要要、要怎麼做才好。被鐵兄的妖術狙擊就逃不掉了。” “放心吧。通曉西方妖術的人,可不止鐵。” “鐵先生以外的什麼人能使用南蠻妖術啊?” “這個虎次郎啊。” 善兵衛宣示驕傲地抱著虎次郎的肩膀。虎次郎,到剛才為止都很直率的少年面貌不知到哪兒去了,他的眼神變得相當兇暴。 “鐵還不知道吧,這小子是第二代的妖術師哦。從此這個虎次郎,就取代了鐵,而且力量更在鐵之上。” “那麼鐵先生的詛咒也——” “哦,雙倍奉還給他。” 這些人,是什麼來路? 那個叫鐵的,難道是凜太郎? 藤急了。——這些人認識凜太郎嗎!? “鐵那混帳,殺了人販子,想橫奪我們的財路吧,但我不會讓他得逞的。虎次郎,下次那小子施咒的話,立刻讓詛咒返回。然後我們佔領那小子的村,把全部村民都賣給南蠻。他們呀,原本就是要被賣掉的傢伙。” 賣給南蠻? 不是逃亡業者! 那麼被西國大名僱傭當逃亡業者的說辭,是說謊! (那麼這些人果然是……!) “頭兒。” 虎次郎低聲說道。他的視線微微一轉盯著藤那邊。 (被發現了!?) 慌忙想逃出堤下的藤,麼沒跑出幾步,腳就被牢牢地絆住“啪”地摔倒在地上。 (什麼,剛剛的?) 腳就像被看不見的繩子束縛著完全動不了。在那種狀態下也爬著逃跑的藤,卻被旅藝人的男子追上,按著後腦把她壓在地上。 好不容易才僅僅把臉轉回去,在旅藝人的背後,虎次郎保持著面具般的表情。他盯著藤。藤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動也動不了。 (這小孩嗎?這小孩使用了外縛術?) “這個女人,和剛才使用真言的人是一起的呢。” 追上來的善兵衛打量著藤。 “喂,你們是哪條道上的。從傍晚開始就在人家的周圍竄來竄去。” “你們說謊,說自己是逃亡業者。” 藤被壓制著也勇敢地喝問道。 “其實和人販子一樣!奪取了奴隸轉賣給南蠻人啊!受到詛咒也不是弄錯人了呢!你們也是人販子啊!” “那麼,你想怎麼樣?美人,和你沒有關係吧。” 頭兒,面無表情叫出來的是虎次郎。 “這些人,不知為什麼總讓人覺得很危險哦。置之不理的話會變成我們的障礙的。” 這是虎次郎的直覺,他似乎嗅出了謙信的氣味 “哪,頭兒。把這人當成生祭詛咒鐵胸如何。雖然彩目姐會傷心,但什麼都不告訴她就可以了。” 可以嗎,虎次郎對那麼發問的善兵衛他們點了點頭。 “用鐵兄咒殺的人販子的靈吧。不光是鐵兄,連鐵兄帶領的傢伙也一起解決吧。年輕女人的生血用來詛咒無可挑剔。怎樣,頭兒。” 虎次郎冷酷的話,讓藤恐怖過度地僵硬住了。 救命……! 無法喊出來的聲音。藤竭盡全力地呼喚著大家的名字。 勝長大人……!救命。 救命,直江大人……! 救命,景虎大人! * 血流不止。 景虎的意識轉眼之間變暗。 最古老的記憶,是染滿鮮血的母親的臉。 不對。 那也許並非真正的記憶。 剛出生幾天的嬰兒,連眼睛都還沒能完全看清事物,多半,那是之後,入屋搶劫殺掉的女人的臉,被任意地和母親的記憶混在一起了。 兵藏太,以此想象著母親的臉。 被冰冷的雨水淋溼。 不知母乳滋味的兵藏太被流放於世間。 踏著雪的赤腳長出了凍瘡。 腳趾尖淤積著黑血,變得浮腫。 盯著晚晌的炊煙,那個屋頂之下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呢,地想著。 會那麼想是在三歲之前。 在田裡尋找食物,逃到大街的角落,餓得發慌地啃著、啃著芋頭的末端,用席子裹著自己時拋棄意識地睡著。 直到四歲為止都被河原者所養育,五歲被盜竊集團的頭領拾到。 最初殺人是在六歲的時候,應上繳的部分全部都被榨乾,餓得快要死的時候,兵藏太殺了頭領。 從此以後,殺人便成了兵藏太最有效的,生存不可欠缺的方式。 七歲成為搶劫集團的成員,八歲盜賣金銀,九歲一個人獨立,十歲成為了出色的強盜。 十一歲向男人賣身,十二歲初次抱女人,十三歲侵犯了大店的女兒。 十四歲和速之助相遇,十五歲上戰場,十六歲殺掉小隊長後回到市鎮。 即使歲月流逝,也只不過是每日更換著殺戮的血色書頁。 和速之助的相會,對於兵藏太來說也只是得到了一個道具而已。 兵藏太的心一直都在冰冷的雨中前行。 ——好可怕的孩子喲。怎麼會生得出這種小孩的呢? ——我又不是你的女人。你還是小孩,這麼讓人困擾,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你就算死掉了,代替你的小孩要多少有多少。 ——這種畜牲也想和人一樣被喜歡嗎,真髒呀。 冰冷的雨從不曾停止。 那是在十七歲的時候發生的事。 兵藏太進入了村子盜竊。 村民發現並抓住了他,在提起了吊桶的空水井中,把他關了一天又一天,有如拷問一般。 水井的底部氧氣用盡讓人呼吸困難。飢渴交加的兵藏太處於瀕死的狀態。不久,只依靠雨水掙扎延喘偷生也已經到達極限了。在黑暗的井底,傷口上爬滿了蟲蛆。從蛆變成蠅的過程,被已經一點都動不了的眼球盯著。 等待著死去。 疲勞與飢餓從兵藏太身上奪走了力氣,他對生命絕望了。 從剛才開始就在眼前飛來飛去的蠅。這幾天,從蛆到羽化都一直看守著的蠅。兵藏太已經連趕走它們的力氣都不剩了。啊啊,這傢伙在等著我死掉腐爛。 最後被蠅看到了。 殺掉大量的人的這個我現在初次面對死亡。怎麼。死,雖然以為會是更加嚴重的事情,但卻只不過是變暗而已嗎? 自顧自地飛來飛去的蠅。 在糞尿中成長的蠅也有七色的羽翼…… 我正在死去…… 所以怎麼樣。 死的時候也一個人。生存也是孤獨。寂寞這種感覺,自己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害怕死亡……什麼的。 不懂得那些傢伙請求寬恕時的心情。 死亡的黑暗,和這顆心的黑暗,沒什麼大的不同。 絕望的傢伙,若是把什麼非要得到的當成“所有”的話。 和我無緣的感情。我沒有可以喪失的東西,也沒有可以被傷害的東西。無關緊要哪。啊啊,寂寞這種東西,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啊。 蠅啊,你也是一個人嗎? 是啊,一個人的話,就把這屍體拿去吧。最後的時候身邊的生物,讓我把肉體留下給它。從人家那裡奪走一切的人,卻把肉留給了蠅。 我沒有餓死,我是被凍死的。那一定是,連殘酷的心也凍結了。這隻能是凍死。 啊啊,生命! 你其實並非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啊! 連飢餓的痛苦也到底了。朦朧變暗的視野裡,少女從天而降。 以為仏的使者終於來迎接自己了。但,他立刻就發覺到不會那樣。連仏也沒有閒情來迎接這種人吧。 沿著繩索下來的少女,是來救兵藏太的。 少女默默地微笑著。 然後從摺疊著的和服的胸前,拿出一朵花。 是藍色的龍膽—— 兵藏太伸出手。 要抓住龍膽的手,掠過了花萼。 抓住了少女的脖子。 用力。 撕碎她啃食著。 像狗似的,撕咬著。 豎起牙齒,發出汙濁的聲音,被吃的人連一聲慘叫也沒有發出過。 龍膽,染上了鮮血,枯萎了。 填飽了肚子,口上和手上都染滿了鮮血,不顧一切地沿著繩子爬出了水井之外的途中,等待著他的是灼熱的太陽。 太陽的熱量彷彿刺骨般的寒冷。 兵藏太那一瞬間,知道了自己的罪孽深重。 你——……你? 你現在,還會對我微笑嗎? 會對我溫柔嗎? 還會想救我嗎? 沒有風,草叢中飛出許多蟲子。 兵藏太吠叫著,出生後初次,放聲痛哭。 不明白為何要哭。 詛咒自己的生命而哭泣。 為何我,要活下去,為什麼。 要活下去做什麼。 直江的劍刺穿肉體的時候。 將肉體交出來的兵藏太。感到他一瞬間親眼看見了似的。 ——人生,變得虛妄。 小小的龍膽花。 那一日,兵藏太的人生最終變成了虛無的沙漠。 身體變冷。筋肉的痙攣也被奪去了。劇痛遠離。手腳都動不了。呼吸細弱。眼睛看不見。血液開始遲滯。 死去——。 肉體沉默。 第二次的死。 啊啊,兵藏太。 再見了,兵藏太。 即使你死了,我卻會換生吧。 變暗了……。 啊啊,我—— 連你的分也……非得一起活下去不可…… 祭典開始了。 劍立巖根部的巖洞是儀式的廣場。 巖洞中響著濤聲。幾百盞燈明照耀著潮溼的巖壁,醞釀出令人驚歎的莊嚴氣氛當中,煙氣時不時在火影的間隙之中來回竄動。 祭壇前裹著粗布的信徒獻上祈禱。 被稱作導師的鐵,正面面對眾人。他身纏南蠻服,頭上蓋著布。 裡面設定著祭壇。那個祭壇上掛著黑幕布,上面描繪著山羊臉似的紋章的圖案。 信徒的歌聲很快就開始了。和唸經不同的節奏,跟彩目所唱的歌——基督教的讚美歌很像。 “今晚,被授予新的受洗的人,到前面來。” 被鐵叫喚著名字有個人從末席走了出來。 是直江。 直江一個人。景虎的身影,哪裡都看不見。 直江臉色僵硬。 也在害怕。 背後,有個以冰冷的眼光壓迫上來的少年。 是仙太。 碰上了那個瞬間的仙太。 可是,那雙眼睛並非至今為止的仙太。 眼中充滿了憎恨。 風吹了起來。 在衝破巨浪擎天而立的劍立巖的附近,速之助他們屏息準備著火藥。 岩石頂端,彩目準備受刑。 那岩石的胎內蠢蠢欲動的,是一頭即將破殼而出的怨靈。 宣告著黎明死斗的開始。 第二十話 血十字架 一、 二度殺死的男人 謙信公……。 我做錯了嗎? 謙信公。 殺掉他我做錯了嗎? ——斬了我。 我無法理解。我一直都有理由殺了他。我是對的。除此之外沒有辦法。沒有辦法。若那個人站在我的立場應該必定會做同樣的事情。可是,不管嘗試著以“正當的理由”把心埋藏得多麼深,之後的灰暗仍未被消解。正確在此際,什麼安慰也無法成為,在我和他面對面的途中,得知了。 我難道,在後悔? 謙信公。 我的生存規範,存在意義,即使被支配也能得到了名為安心的“正確”的理念,在感情之前,是如此無力之物嗎?我有祈願之事嗎?我也會有那唯一地“希望如此”地懇切地訴說出的事情存在嗎? 謙信公。 我兩次殺了那個人。 親手對那個人下了手。 可是這是希望。 唯有那個人被他人之水汙染,我斷難允許。 然而切裂那個人的肉體的感觸,在我的掌中瞬間傳來了深切的顫慄。那一瞬間回過神來,恐懼貫穿全身,我這不是又犯下罪過了嗎? 不對,等等。 我為何會害怕“罪過”? 是因為害怕被複仇嗎? 是因為害怕那個人的憎恨嗎? 我做了會被報復的也沒有辦法的事,若謝罪的話我就能從那雙眼中被解放了嗎?若讓被殺掉的人理解了我方正確性,死者也會死心了嗎? 不,對於被殺的那一方,“正確性的理由”之類並不通用。 而且因為那個人是“被殺”的。 因為他是我“殺掉”的。 不管怎麼樣解釋又解釋,手上的血也消去不了。這樣的後悔是什麼?應該不是這樣的。我只不過,僅僅是不想讓那個人被不純物汙染而已! 刀刃貫穿肉體的瞬間,他那愕然仰望著我的眼瞳烙印不離……。 ——我又……殺了他嗎……! 我怕他。 他會如何憎恨我呢? 他會有多少惡意呢? 我自出生以來初次考慮到“真正的事物”。糅合了我的一生的爭權奪利也好野心勃勃也好權謀術數也好,跟這個人的情念相比之下,完全都是膚淺之物。人類之有以感情才能深入他人的心臟。教會我的是上杉景虎。是你。即使承受起刺痛也要全部以頭腦接受的我,給予直達心底的真正“痛楚”的人是你。 我害怕。 所以說不定,才刺了下去。不是因為使命,我是那麼希望的。他很恐怖。雖然恐怖,但放著不管的話,那個人就變得不是“景虎”了。我也能從那個人的復仇中逃脫。 為何刺了下去,無法瞭解。 謙信公,我想殺了他嗎?想讓他活下去嗎?我的“願望”是哪個? 不知道。 無法瞭解! 接過聖水的手,卻在顫抖。 裝滿了杯子的水映照出火焰被染成鮮紅色。 在直江的眼中,那水就像血一般的被反映出來。 “嗚……啊!” 因為直江突然扔下了杯子,導師?鐵吃了一驚。 “你在做什麼!” 洗禮的儀式推移到完成階段。 建在劍立巖內部的外道教的“神社”。外面已經慢慢地到了天色發白將近黎明的時刻。 在巖洞的內部點起了許多蠟燭。從某個地方吹近來的空氣的氣流,時不時搖晃著小小的火焰。天還沒有完全亮,村民們集中在“神社”裡面。 這天正逢復活祭的最終日。祭典的核心《悲上》將被執行。全部村民都披上了粗布參加彌撒。被更多蠟燭裝飾著的祭壇上,露出山羊臉般的繪畫。 在儀式之前是舉行新教徒的洗禮。受洗的是,坐北國船漂流到的直江和奴隸們,一共三十名。受洗者一個一個和外道神締結契約,被授予稱為聖水的茶。喝下那個之時,就會作為外道教的信徒被接受。 奴隸們以不安的表情無計可施地含入茶水。 沒有延遲,大家都要一飲而盡的這一刻。 直江扔下杯子,把聖水潑到了腳下。 信徒們吵嚷起來。 不是故意潑的。直江的樣子很奇怪。他死死盯著手掌,眼中害怕著什麼似的。 然後他開始一個勁兒地擦拭著衣服。想要擦掉血跡。 那個是直江的,被強迫觀念趨勢時的習慣。從剛換生起,是被斬殺之際的自己染血的指尖洗不乾淨,那麼在意著一心一意地用手擦拭著衣服。 可是如今,直江指尖染上的,不是自己的血跡。 是景虎的血。 那樣的直江的異樣形動,被混在感到奇怪的信徒當中的仙太冷冰冰地盯著。 從仙太的口中,漏出了想象不到是小孩子的低沉聲音。 “——那個男人是殺人犯。” 一直壓抑著自己的仙太,被那一句話開了頭而切斷了堤壩似的大吵大嚷起來。 “我看到了!這傢伙刺殺了同伴三郎次!要讓殺人犯成為同伴嗎!讓這種傢伙進入村子的話外道大人會被汙染的!不要讓他洗禮!立刻趕他出去,立刻把這個卑劣的男人趕出去!” 直江面色鐵青。 信徒們吵吵嚷嚷。嚴肅的氣憤很快就完全被破壞了。興奮的仙太大聲叫囂著,接著開始向直江扔東西,信徒們按都按不住他。 “殺人犯!你什麼感覺也沒有啊,做了這麼可怕的事,竟還心平氣和!我絕不相信這傢伙,絕對一生都不相信!” 直江的指尖顫抖。 忍耐著鋪頭蓋臉的怒罵。 不是,打斷仙太的,意外的是外道教的導師·鐵。 “不是那樣,仙太。這個人,葬送了逃避受洗禮的男人。這個人的行為是勝過任何一切的對外道大人的忠誠之證明。” 是這樣吧?鐵問道。 直江苦澀地微笑。 (忠誠的證明……嗎?) 把再度注滿的聖水,如同飲下苦酒一般一口氣灌入喉嚨。 再沒有比這更苦的“聖水”了。 洗禮無事結束了。 “請多多指教。各位。和新的同伴一起完成吧。《悲上》是淨化之日。以外道大人的御力將一個腐敗的城市淨化。向人販子降下天罰,讓他們悔罪吧。然後,在不遠的將來,以這一天為根基開始,徹底消滅人口販賣的惡習!各位,放心地迴歸故里吧!” 信徒們熙熙攘攘地回應著。“降天罰”“降天罰”!和信徒齊聲高呼。把短髮往後梳的鐵閃閃發光的額上,是因為興奮吧,隱隱約約地浮現出血管。 (這些人,全部都是被人販子害苦的人。) 大掃除。 只要有人販子,他們就回不了故鄉。即使回去了,原來的村子也沒有了。遭受到亂軍的洗劫,田地荒廢,家破人亡。只要國主不下令在全國各地找回人民,一家團圓的夢就還只是夢。那麼就只有依靠自己的手杜絕人口販賣的惡習。 直江理解他們的真意。 (他們做的事是沒有錯的。) 然而卻不可以讓他們因此而“咒殺”,雖干涉活人社會是越權,但現實就是這次咒殺使用了怨靈之力,就會更進一步將其他怨靈活性化。 (振作一點。我的使命是《調伏》外道這傢伙。) “九郎左衛門,你過來。” 鐵緩緩地對直江招手。從鐵聽到直江刺殺了三郎次開始,就完全信賴直江了。 “你,纏繞著不輸給三郎次那傢伙的程度的強烈氣炎。鍛鍊之後會成為強大的術使吧。在《悲上》開始之前,我必須選出可以作為左右手的人。你很不錯。當我的魔術的助手吧。” 搞不請是念經還是讚美歌的歌唱再次開始了。是“讚美外道大人”之歌。鐵讓直江穿上黑色披風狀的祭祀服,開啟祭壇的鐵門。 有一段樓梯連線。鐵手持蠟燭,開始往下走。在外道讚歌的響聲中,仙太的視線直直地刺向直江的脊背,但直江以身體承受起那憎惡,跟著鐵的後面,開始走下樓梯。 黑色的大披風翻飛,鐵憑藉著照明走下細長的梯子狀的樓梯。劍立巖鑿成了中空的空洞。 “這個是!” 被稱為神洞的劍立巖的中樞部分。地上畫著奇妙的二重圓的圓形。被稱為希伯萊之星的將三角形上下逆向對疊的圖形中,寫著某種文字似的東西。這是被稱為西洋魔法陣之物,直江並不知道。 魔法陣的正中成為了巨大的火爐似的。熊熊大火燃燒著。 異樣的光景。 (赤與青的火焰?) 二色之炎交纏,呼呼地燃燒著。首先就讓人感到不自然的光景,高溫和低溫的火焰清清楚楚地分成兩種顏色,也沒有溶合,就像兩條蛇纏繞著。 “這個就是外道大人。” “!” 仔細一看,火焰都以人形燃燒著。 兩頭怨靈。 這是外道神! “好好地看著吧。這是我們供奉的外道大人。紅色火焰那邊,看得見臉嗎?那就是我們的恩人——” 鐵抓住胸前的十字架。 “凜太郎殿下。” 直江驚愕地回過頭。凜太郎?剛剛他說了凜太郎嗎?那是藤生別的弟弟的名字。村子在戰爭中遭到綁架,失散了。他懷疑起了她的弟弟和這個咒殺是不是相關。 (那麼,那個怨靈是藤的弟弟!) 外道神就是。 凜太郎嗎! “凜太朗殿下是為了我們而死的。” 鐵將哀悼的祈禱,奉獻給有人的身高五倍那麼大的外道之炎。 “若沒和凜太郎相會,我現在也還在《組》之下工作吧。” 他說出了恩情。鐵和凜太郎的相遇,要追溯到三年之前。 凜太郎是背叛者。 他是三年前發生的蒲原津的奴隸暴動的主謀。在人口販賣猖獗橫行的蒲原津,因為想從人販子手裡逃跑,奴隸們團結一致,發動了起義之戰。可他在土壇場背叛到人販子的一邊,動亂失敗後五十人除了凜太郎以外全部都被處決了。 “一個人活下來的凜太郎從那以後,當了人販子的心腹,遷移到邊境。我最初遇到凜太郎也是在邊境上。那時我還深信著《組》所說的漂亮話,天真地當著逃亡業者。” 那是有一天的事。放走奴隸的途中的鐵,被幹練的心腹凜太郎發現了。那就是說兩人的相遇。凜太郎想抓住鐵,但“我不是小偷而是逃亡業者”的一句話讓他改變了態度,接著,凜太郎放走了鐵。 那以後,兩人也好幾次在邊境的城市裡遇到,但不知為何凜太郎那一次,放過了鐵。而且,他還故意協助奴隸的逃亡。 “然而,自那之後過了沒多久,凜太郎就在一條花柳街上,目擊到我們的頭兒善兵衛和船長交易的現場。知道了《組》的目的不是放人逃走,而是把人賣到國外的事的凜太郎殿下,第一時間就把那件事告訴了我。” 鐵最初不相信。為了確認而來到平戶的鐵,親眼看到了被自己救出來的奴隸,如凜太郎所說一樣坐上了異國船。努不可遏的鐵為了解救他們而衝了上船,可是卻被船長的手下囚禁了起來——。 “強迫的,烙上了這個燒印。” 鐵開啟祭司服的胸口。在心臟的正上方,留下了黑色的逆十字的烙印痕跡。 “他們把我送到了巴德蘭·佛蘭切思卡,使用黑魔術的宣教師面前。西洋魔術徹底地衝擊。從此我知道了這些傢伙的真正目的不是奴隸買賣。他們每一個都使用黑魔術,企圖佔領日之本之國!” “什……麼” 直江說不出話來。 太過沒有道理的話,讓他一點也相信不了。然而事實上,鐵就是作為這個目的的工作員而被徹底地養育成真正的黑魔術師的。 “善兵衛也並非普普通通的奴隸販子。那個男人其實是南蠻人的間諜。他也從傳教士那裡收受了報酬,是賣命的亡國之徒。為了讓這個國家有朝一日成為傳教士的天下,他在地下佈下根基,這才是他的真正工作。” 直江屏住氣息,發不出聲音。 “難道……基督教的宣教師全部都以那個目的——” “不,純粹以佈教為目的而來的宣教師應該也有很多。可是其中也有像那樣為了將這個國家變成屬國而被輸入的人。不可一概而論。” 奴隸買賣成為他們活動的資金來源。透過佈教增加基督教徒,想要動搖這個國家的根基。 “我作為黑魔術試好幾次參加了這個陰謀考慮著有一天能離開組。就是那個時候,我和凜太郎在平戶再會。” 鐵把一切都和盤托出。凜太郎理解了。秘密地約定好在凜太郎的幫助下,鐵將脫離《組》的行動付諸實施。不僅如此,二人還殺上藤治郎他們坐上的異國船,救了他們,並在船上放起了火。船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帶著被救出來的奴隸,鐵他們逃亡東邊。 鐵被《組》追緝。然而,在凜太郎的幫助下,他幾次擊退了追兵。逃亡的最終兩人到達越後,無家可歸的藤治郎他們也同意了,就在這個地方建立起奴隸的村子。 “從那時開始,凜太郎殿下就熱心的輔助建設這個村子。建立起了村子,為了讓他們活下去而勞動,一發現無家可歸的人就帶回來。那個仙太也是其中之一。” 直江的心臟,跳了一下。 (——仙太……) “他母親在他眼前被殺。村子遭到了上杉的洗劫,在直江津,母子被迫分離。母親雖然想帶著仙太逃離人販子,但被追兵抓住,用刀刺殺了。可憐的孩子。” 在那個仙太的眼前刺中了景虎……。 直江,想起了仙太明朗的笑臉,感到非常痛心。 “……。凜太郎是,什麼時候死的?” “半年前。被殺的。是尋仇。被在蒲原津處決的奴隸的妻子。” 這讓直江想到了巖場上並立的五十座供養塔。因為凜太郎的背叛而被殺死的五十個奴隸。 ——在這裡……背叛者在這裡——嗚……咒——殺——! 那些怨靈,一定知道了凜太郎的靈在這個劍立巖而進攻的。 “建立這個村子也許是凜太郎殿下的贖罪。凜太郎殿下在臨死的時候,給我留下遺言。自己,要成為這個村子的守護神。我想用靈魂向處決了同伴的人販子復仇,想把他們一個不留地殺掉。然後讓人口販賣從蒲原津這個城市裡消失。” 魔法陣中的活,對鐵的話作出反應了嗎,大大地左右搖動了。 “被我請來的這個村子的守護神產生了。那就是外道丸大人。應用巴德蘭?佛蘭切思卡的黑魔術,我打算在這個村子裡創造出新的宗教。基督教的教義本應是謳歌在神之下的平等。然而現實怎麼樣!那些宣教師自己也認同人口販賣。在信徒之名下企圖侵略別國!我再也不信基督教了。那麼在自己的神之下的平等,就在這個村子裡實現吧。我是那麼考慮的。” 這是我的神,鐵仰望著二色之炎。纏繞的赤色炎與青色炎。 “在凜太郎殿下的靈魂上,再溶合多一個魂,就是我創造出來的神。是外道丸大人。我們建造這個村子的時候,把西蒲原津的酒吞童子的御靈當作我們的神,祭祀他。因為凜太郎殿下告訴我酒吞童子的五德成為弱者的戰友。那麼,我想讓這個神復活。我要讓凜太郎殿下成為神。這樣我就創造了神。賣國之徒也好賣人之徒也好,外道大人都要誅殺掉。我們是看守人,對在人之上擺佈他人的傢伙下天罰!” 咕嘟,直江的喉核大幅度地動了。 自己產生出複合靈體的黑魔術。 然而那種事無法認同。 “青色的火焰——是誰?” 這個強大的另一頭怨靈。 “這個是什麼人?” “其實我是想對在這裡被稱為怨靈大將的景虎公招靈的,但鮫尾城中已沒有了他的蹤跡。在我死心的時候新的怨靈出現了。越後的另一頭,大怨靈產生了。把他招靈之後,外道大人就完成了!” “什麼,是什麼人!” 哐嗚——! 那個時候,劍立巖突然發出悶響動搖了。地震嗎!那種狂吼,不對,二頭靈就像燃氣被切斷的燃氣爐般“啵、啵”地碎開。不測的事態發生了。 “什麼事!” “這個是……!糟了,魔法陣!” 崩塌了。 從魔法陣的四面八方,升起了黑色的蒸氣。魔法陣變得就像斷裂的線條似的。 誰在攻擊這裡? 鐵面色大變地仰頭望向天井。 “誰……是誰!是什麼人!” * “(咒文略)!讓我往那個魔法陣的內部送入使役靈!獻上處女之血,送出逆流之風吧!” 蒲原津的空中朝霞展揚之時——。 在街外腐朽的廢屋裡,另一場黑彌撒正在舉行。包圍著朽爛的大黑柱似的,地山以墨畫出了魔法陣。一個少年站在五芒魔法陣正中央。 “來吧!(咒文略)!” 少年是虎次郎。 《組》裡還有一個術師,學會了黑魔術,就是年僅十歲上下的,臉色紅潤的少年。 “虎次郎的能力在鐵之上,巴德蘭·佛蘭切思卡說的。” 看守著的善兵衛,對身邊旅藝人裝扮的同伴《組》員——吾作說道。口吻很自豪。 “天下已經差不多要成為宣教師的囊中之物了。我都能活靈活現地想象出那個時候了呢。鐵這小子。就讓你好好地親眼看著吧,不僅忘恩負義地逃走了,還想殺掉我,我不會再讓你活下去了。好,我就狠狠心殺掉你吧!” 被綁在柱子上的藤顫抖著,她的前面放著準備裝血用的碗。他們打算用被抓住的藤當成他們的生祭。這是把血作為能量下詛咒的黑魔術。 咬著猿轡的藤連呼救也叫不出聲,只好一心一意地祈禱著。 (凜太郎!如果和你有關係的話,就回答姐姐凜太郎!) 那個時候,勝長終於開始尋找藤了。他在堤壩的路上發現了看起來像藤的東西的小刀。鞘沒有了。拔出了刀的狀態讓他產生了嫌惡的預感,勝長奔跑在朝霞滿天的河邊,拼命地大聲呼喚。 “藤!你到哪兒去了,藤——!” (糟透了……!她一定是知道了晴家被詛咒,就想單獨去阻止。) 考慮到藤的直線式脾性,就想得到她會做出無謀的行動,卻還是讓她離開了視線範圍。 不管怎麼叫都沒有回答。 在勝長那麼做的期間,虎次郎的儀式一步步的進行著。 “來吧,蒲原津的人販子之靈!” 魔法陣的周圍突然噴出了火。藤瞪大了眼睛。包圍起圓陣似的,因詛咒而被殺的四頭靈體出現了。(剩下的被其他的靈襲擊了嗎,還是被景虎大人他們《調伏》,終於消失了吧。) 被咒殺的靈,腹部被咬破,眼珠子迸出,以看起來慘不忍睹的姿態,站在魔法陣之外。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發出了苦悶的怨恨之聲。 虎次郎冷眼旁觀,慢慢地從腰間拔出銀製的匕首——。這是作為魔術師的弟子被贈與的儀式用的短劍。 “(咒文略)!” 藤因為恐懼而扭曲了臉面。 (景……景虎大人!) 虎次郎將短劍刺入藤的肌膚。 刀刃深深地貫穿了藤的乳房。 “!” 那一瞬間,在堤壩上的勝長被不好的預感襲來轉頭面向發出不成聲的悲鳴的方向。 (藤?) 藤被捆綁著地垂下了頭。 虎次郎把染血的匕首刺到地上。立刻,那裡產生出巨大的旋渦,四頭怨靈一下子被吸了進去。 場已經和鐵的魔法陣聯絡起來了。 劍立巖的魔法陣發生異變。 外道神的二色之炎突然就像被旋風吹亂了似的,從中間飛出了新的怨靈。 “什麼東西,那個是!” 是新的怨靈。虎次郎送過來的,是過去被鐵咒殺的蒲原津的人販子。得到了黑魔術之力,持有的力量大增的怨靈,把外道神從正中撕開,感覺到它瞄準鐵飛了過去的時候,它就穿過了鐵的身體。 “鐵!” 劍立巖被異常的震動侵襲。搖搖欲墜,小石子掉下來。異常,也傳給了留在禮拜所中的信徒們。 “怎怎怎麼了,這個是!”“地震嗎!” 只有一個人,仙太知道這並非尋常的地震吧。與一湧逃向出口方向的信徒們相反,仙太跳入了連線神洞的門。 “是那傢伙!一定是那傢伙乾的好事!” 在神洞的內部,被虎次郎的魔法陣送來的怨靈暴動著。被靈貫穿了身體的鐵,口吐鮮血倒下了。想要抱起他的直江,怨靈也毫不留情。雖放出念想趕走它,但因為對方的行動太迅速而打不中。就這樣,兩頭怨靈飛出了神洞外面。 “該死……!別跑,柿崎!” 人販子的怨靈衝破了木門飛到外面。在漸漸開始襲擊信徒的怨靈們的面前,生靈的晴家站了出來。 《這裡交給我!嗚哦——!!》 劍立巖被弄得一片狼籍。在復活祭,為了詛咒蒲原津而儲備的高昂能量,一轉眼就被人販子的怨靈攪亂,開始洩漏。 “是黑魔術……有和我同樣能使用黑魔術的人……” 聽到了鐵的呻吟,直江“什麼”地反問道。鐵臉色青白。 “某人透過別的魔法陣送來了靈。能做這種事的是可以逆流召喚的人。難道……除了我之外還有被教會了巴德蘭·佛蘭切思卡的傢伙在!” 這是他對善兵衛的詛咒的報復。鐵後悔沒有把他給殺掉。鐵一邊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一邊走近自己的魔法陣。 “畜生,不能讓你妨礙!《悲上》要實行……完成了詛咒的話就能殺掉蒲原津的人販子了。把這個國家的人販子一掃而空,是我和凜太郎的約定!” 鐵的真正的目的是殺光人販子。到底是什麼能把鐵鼓舞到這個程度呢?這不是隨隨便便的執念。 “你想做什麼,鐵!” “我也從這邊召喚逆流,殺掉對方的術者!” “好了……!鐵!嗚哦!” 人販子的靈襲上直江他們。直江瞬間結印,觀出毘沙門天的種字,怨靈立刻以牢固的狀態被外縛了。 然而它們的抵抗激烈! “南無刀八毘沙門天!惡鬼懲伐,請賜予我……嗚!” 和平常的對手不同。對方是被西洋黑魔術強化了的靈體。妖術·魔術的種類是和宗教一起生成的,原理和過程都不同。成份不同的兩者間發生衝突的話,就會捲起異種力的反彈。因為這是凹凸不平的衝突,也會產生出預想以外的因素。猶如異種的格鬥技。密教由來的咒術和神道由來的術相沖突的時候尚且如此,因為這不是僅僅單純以一決勝負為目的,對手是南蠻妖術就更加難以預料。 “嗯嗚嗚嗚嗚!” 連看也看不見的黑色閃電,從靈體之中釋放出來。在這裡行使調伏力也可以嗎?沒有危險嗎?黑魔術和調伏力之間,會產生出什麼,無法預想。 (然而照這樣下去會被殺掉!) “《調伏》!” 豁出去了。直江下定決心解放出力量。 鐵為伴隨著強風一口氣釋放出的閃光而吃驚。從正面受到了調伏力的靈噴出像黑色的煤似東西。黑魔術和調伏力發生反應了。發生了化學反應。 嗚啊啊啊啊啊啊! 直江看見發出咆哮的靈體崩潰。可這並非完美的《調伏》。本應被閃光吞沒的靈體就像乾裂的泥土似的悽慘地崩壞,手和腳都“啪啦啪啦”地粉碎了。 (那種淨化方式根本不能成仏啊!) 揹負了缺陷的靈魂,就不能轉生了,在《天之暗界》謙信告訴過他。不小心讓靈受傷,靈魂就會殘留下顯著的殘障。調伏力完全不會給靈魂帶來負擔。所以,來世為了健全地再生,使用調伏力也是很好的方法。 然而如今的狀態,明顯留下了障害。看反應就知道了。 (要怎麼做才好!) “用生祭,一口氣把它粉碎!” 鐵怒吼道。生祭,也就是被綁在劍立巖頂端的彩目。 “(咒文略)!刺殺彩目,市!” (糟了!) 被稱作市的,是鐵的側近。就是那個猿臉的年輕人。他是凜太郎的盟弟,沉默寡言的心腹。他原來是南蠻船的奴隸,憑著執著心從菲律賓的呂宋回到了日本。在劍立巖煙囪狀的地方,彩目就在那頂端。市擔任殺死生祭的工作。他等候著鐵的訊號。晴家被人販子的靈牽制住了。壞了……! “住手,不要殺——!!” 然而不管過了多久,本應降注在外道神上的彩目的血沒有落下。一點都沒落下。……鐵動搖了。 “怎麼了,市!快點把生祭殺掉!” 代替回答,從煙囪的上部掉落下一大塊物體。 不是彩目! 是市!掉下來的是年輕男人的屍體。胸前被刀刃深深的刺入。 “市!” 怎麼回事。直江也仰望著天井的部分。彩目已經被解放了。解開繩子的是速之助。 “我來救彩目啦,九郎左衛門!” 趁著人販子靈被送入的混亂,他為了救彩目一口氣登上了岩石的頂端。用肩膀像扛行李一樣把彩目扛了起來,速之助衝著和下方連線的傳令管大叫。 “之後就只需要引爆火藥了!” 劍立巖的根部準備好了火藥箱。鐵的臉色變青。進行到這裡,這種傢伙的妨礙是不可以的! “讓我完成詛咒!市,你的血不會白流!(咒文略)!” 從魔法陣的正中生出了巨大的波紋。被衝擊波振飛的直江,背後猛烈地撞上巖壁。二色之炎變成火柱高高噴發出來。 在外面的信徒看著。黎明的劍立巖的頂上,筆直的火焰勢不可擋地噴發出來。 “是外道大人!” “外道大人復活了!” 神洞的魔法陣被金色光芒照耀。內部團團捲起了旋渦,和中心的黑暗空間相通連線。二色之炎卷著旋渦,被吸入中心。 忍耐著劇痛,總算撐起半身的直江看著那種景況顫慄了。 “……難道……那個童子撒下的詛咒石是……” 自己也被衝擊振開的鐵,卻站了起來浮現出危險的微笑。 “是的。將蒲原津包圍在魔法陣中。” 那是覆蓋了整個城町的巨大魔法陣。不是尋常的詛咒結界。覆蓋了蒲原津的巨大魔法陣和這裡相連,藤在唸咒消失的瞬間看到了弟弟·凜太郎的臉,是因為那個詛咒是凜太郎的遺志。咒殺這樣被實現。 “凜太郎不是因為錢背叛的。卑劣的人販子們,以他的母親作為人質。他是為了救母親!然而,凜太郎殿下和我們返回越後的時候,探明瞭母親終於被賣了出去。她在蒲原津的女郎店上吊自殺了!” 凜太郎的憎恨達到了極限。 若我死了,就使用我的魂魄。 把那腐敗的城町,毀滅掉! “如今,我把培育為外道大人的凜太郎殿下,送入了蒲原津!所多瑪之城町,為了讓其悔改!” “愚蠢的行為!” 傾絞出力氣直江怒吼。 “另一頭靈是什麼人!從哪裡招靈的!” “是新發田的城下。” 嗅出天敵氣味的野獸似的,直江的反應銳烈。鐵一邊以咽喉喘息著一邊揚言道。 “是被新發田家毒死的安田長秀武將的怨靈!” 安田長秀……!? 他是上杉家的重臣。 以直江看來則是前輩,老資格的武將。那個川中島合戰他也有參加。他是從謙信那裡被授予血染之感狀的猛將。因為他是北蒲原津向河莊安田的領主,從蒲原津來說,那樣也一定不錯。作為被稱為阿賀北眾的越後北部的獨立色彩濃厚的國人,他和色部是同輩。在春日山城中席位的順次也不低。作為重鎮,他在御館之亂中是景勝方的人。 (那個安田長秀……毒殺!?) 那個事實也是驚人的,而且他還變成了怨靈!真是晴天霹靂。外道神的一半——青色炎的那邊,是被鐵用魔法陣召喚來的安田長秀的怨靈! (怎麼搞的。那個安田殿下被利用於咒殺!) “他不愧為上杉軍團的猛將,即使變成了怨靈底力也不同凡響。他是和外道大人相應的魂魄,怨靈!以此力來毀滅蒲原津吧!” 直江猛然襲擊上心性瘋狂般唾液飛濺地大叫的鐵,兩人糾纏成一團。 “把那兩個叫回去!停止愚蠢的行為!” 鐵不肯。 “你到底是什麼人。散發出死人的氣味。剛剛的術也是,你到這裡有什麼企圖!” “我們是擔任怨靈調伏使命的人。要將那兩頭怨靈《調伏》!” “不準啊——!!” 直江的身體被十字架押上。“咻”地響起了燒鏝的聲音。皮膚焦了。直江忍不住推開了鐵。 “看吧!逆十字發生反應了。這是死人的證明。要退散的是你自己。(咒文略)!死人歸還黃土!” 喉間溢位了血。要吸氣的瞬間,直江的口中吐出了血塊。直江昏厥,痛苦地掙扎。 “……追……追啊,晴家……!” 雖然想叫,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景……!” 景虎大人! 從喉嚨的深處,不由自主絞出似的呼喚。不是求助。一開口就呻吟出的,為何是那個人的名字?視野集聚變窄。變暗。臨死之際的那種感覺,作為經驗者的直江知道。 要被這種男人殺掉嗎?殺我的非得是那個人不可。啊啊,是的。不是你! (初次看見的淚也是。) (那副吹笛的側臉也是。) (烈火之憤怒也是。) (魔性的笑也是。) 因為直江發現的,全部都變成了兵藏太的姿態。 一邊因為溢位的血而咳喘,直江一邊拼命地想支撐起身體。現在發覺到了。那個容貌體現出的側臉——表情,對於直江來說是初次的“景虎”。這種時候發覺到了,我沒理由憎恨。認識了他。若不換生的話,上杉景虎的淚,我也永遠不會知道。 (我,做了無法挽回的事情。) 不感到鐵的詛咒痛苦。因為有比這更加痛苦的事。刺了景虎,那聲音也好眼瞳也好,我做了用這雙手拋棄一樣的事情。我的意圖也很容易地,擲出了自己的心的“如今最大的熱塊”。 那雙眼瞳笑出來的日子,已經不會來了。 悔恨。 痛苦——。 (殺了你……已經太多了。) 背後的鐵門被開啟了。從外面繞進來的,是頭髮亂七八糟的仙太。 仙太的視線,注視著因吐血而全身染滿血跡的直江。 “……好樣的……” 臉部扭曲的仙太嘲笑著直江的苦悶。 “殺人犯!多嚐嚐苦頭吧!” 死也行,直江想。 (原諒我。) 若要殺,你來殺我。 御館之亂是錯誤。 若知道了你是擁有那樣的眼神的人,我就不會殺掉你了! 不想殺……。 二、 蒲原津魔法陣 至今為止都沒感覺過的妖氣。 脊背上如浴針雨。 衝出來了鎮守之社的到了十字路口,背上沐浴著不同尋常的氣,回過頭的勝長,在蒲原津的城町方向,目擊到了聳立的異樣的光之壁。 “怎麼,那個是!” 發生變故的徵兆。耳鳴響起,這片土地全體搖搖晃晃地翻起了波浪,就像在船上一樣。腳邊被搖晃著,三規半管失控,變得就像暈船似的。發生源是蒲原津的方向。聳起念壁的不正是結界覆蓋的範圍嗎? “這個是……!發生什麼事了!” 咕啊啊啊啊啊! 響起了男性的粗沉的悲鳴的,是前面分水路的方向。在收割完的田地中間建著半腐朽的廢屋。悲鳴是從那邊傳來的。 勝長立刻衝了過去,踢倒破損的木門,飛奔入廢屋內。 “這是……!” 看起來像旅人的兩個男人,捂著臉翻來覆去。是善兵衛和大概是他弟子的人。地板上描繪出了奇怪的圖形,當中頭破血流大笑著的,是虎次郎。柱子上一個女人被捆綁著地蜷縮起了身體。 勝長不相信眼睛。 “藤!” 子彈似地從地方衝了過去,捉住藤的肩膀讓她抬起頭,從她的唇邊,有一絲赤色絲線般的細細的血液流了下來,胸前血流入注。 “藤,醒一醒!發生什麼事了!” 藤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震動著,細細地睜開眼睛。黑色的瞳孔中雖然還僅存光芒,但大概連光是發出聲音的力氣也沒有留存在胸肌和腹肌之中了。 “不要死!不可以死,藤!” 一揭開繩子,藤的身體就像蒟蒻一般倒在勝長的胸前。 “他們對你做了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藤訴說著什麼,把右耳貼到藤的口邊,微弱的空氣震動傳入鼓膜。 南蠻……妖術……、把蒲原津…… “南蠻妖術?那個詛咒結界是異國的東西嗎!” “把……凜太郎……調伏……” 斷斷續續地,藤訴說著。 藤周圍的魔法陣,就像被什麼銳利的爪子抓過一樣被破壞了。鐵對虎次郎施行了逆襲。能力方面不如虎次郎的鐵,卻以外道之力從內側將魔法陣扯破了。 可憐的虎次郎發瘋了。善兵衛和吾作的臉被打爛,痛苦地掙扎著。 從鐵的魔法陣施行的逆流送來的外道,毫不留情地踏平了這裡似的。凜太郎之靈出現在這裡,雖然僅僅一剎那,但藤知道了是凜太郎。 “我知道了。……所以不要死!我立刻給你治療,拜託!” 《藤》 從背後發出了非人的聲音,讓勝長回過頭。是晴家。以生靈的姿態晴家返回了蒲原津。 “晴家……!你什麼時候弄成這個樣子的?” 《藤——!!》 晴家不顧一切地跑上前,抱住了藤。 《發生了什麼事!藤,藤——!!》 就像姐姐被殺害的親弟弟一樣,晴家不顧儀態地以生靈之姿哭倒了。 《你,是你們嗎!你們這樣對待藤!》 “夠了,晴家!這些傢伙,已經跟死了一樣了!” 制止他的報復,勝長怒吼。 “更重要的是蒲原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詛咒,勝長殿下。詛咒這被景虎君他們阻止了。敵人是使用南蠻妖術的人!在這個蒲原津,送入了安田長秀和凜太郎的複合靈!》 “什麼!?” 《因為以生靈的狀態不能進入結界之內,我也要立刻返回自己的肉體去。我要立刻去蒲原津調伏!稍有閃失蒲原津的人販子就全部都會被殺掉了!》 請快點去! 被晴家的聲音催促著,勝長“知道了”地回答,將藤交給了晴家。 “藤就拜託你了,晴家!” 沉重的雲層籠罩著迎來清晨的蒲原津,勝長向那邊跑去。 * 蒲原津因為突然出現的二頭怨靈,陷入了大混亂。 被魔法陣封鎖的城町中籠罩著捲去的旋渦的雷雲,人人都四散奔逃。 ——殺掉人販子!人販子去死! ——毀滅吧,蒲原津! 凜太郎的聲音那麼叫道。 哇啊! 乘著混亂,奴隸開始從港口逃跑。雖然人販子想去抓人,但是事事都被怨靈妨礙。人販子口吐鮮血,翻著白眼窒息,蔑視著啪嗒啪嗒倒下的人販子,男女老少的奴隸發出歡喜的聲音得到了解放。 花街上的女郎屋,遊女和稚兒都以完全不顧儀態的著裝衝出來。怨靈到處出沒,襲擊旅店主人和老闆娘,他們痛苦地滾出了通道。 另一方面,安田長秀的怨靈開始在街上進行無差別的破壞。町屋的屋頂被颳走,樹木被拂倒,港口的船一艘接一艘地被擊沉。閃電令人害怕地疾馳,怨靈恣意暴動。 “該死!安田長秀,是你嗎!” 疾風中扎穩馬步,勝長放聲大叫。被新發田毒殺以後,又被利用於這種詛咒! “沒自覺也行啊,治部少輔!你恨的應該是新發田,而不是蒲原津的人民!” 閉嘴!好象那麼說道勝長眼前劃過低低的閃電。臉被炙燙,一瞬怯退了,但勝長沒有放棄。 “我為你而羞恥哦,治部少輔!你敗壞了上杉軍團的名聲!不覺得愧對於謙信公嗎!” 過去的同僚完全怨靈化了,好象不會有反應。而且,連勝長的事都不知道。 (只有《調伏》了!) 可是這個樣子是調伏不了的。對手的力太強了。被西洋黑魔術強化的怨靈。若不削弱其力量就無法《調伏》。 “南無刀八毘沙門天!” 嘶哦哦……,勝長的身體發出鳴響。他總動員起精神力結起印。 “請賜予我正義之弓——懲伏之矢!” 然而在宣示的同時,本應落入手中的閃電卻沒有降臨。怎麼了?是因為這個結界嗎?是魔法陣的效力。為了封鎖一切靈的力量,在這裡無法得到毘沙門天之力。 (是要先打破結界嗎!可是要怎麼辦!) 哦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哦——! 自腰部以下合為一體的兩頭怨靈吠叫著。原本就被汙染的町,充滿了慾望與邪淫的氣得到活性化,地縛靈也被賦予了力量,城町的混亂加劇了。 勝長完全沒有學習過任何有關魔法陣的攻略。一切都是未知數。他嘗試能夠想到的所有裂破法,卻沒有一個有效。實在是無計可施。 (該死,也無法《調伏》!) 四面楚歌的勝長,情不自禁地吐出氣餒的發言,正在那個時候。 他聽到了馬的嘶鳴。 彷彿空谷谷底傳出的迴音,嘶鳴宏亮地響徹空中。 好象不是現實之音。證據就是周圍根本就沒有馬。 勝長! 有人在呼喚。那也不是現實中的聲音。在空中盪漾開的聲音。彷彿朝霞渲染著深深天際般的端麗之聲。 仰望天空,飛入勝長視野的,是看起來宛如慧星般流溢的白光。騎馬的武者從天而降。那是位跨騎著純白放生月毛的僧形武者。 勝長驚愕地發出叫聲。 “謙信公!” 是上杉謙信。 謙信降臨了。 如今本應作為軍神留在《天之闇界》的謙信降臨,現出一如既往的姿態。 他拉著馬韁,躍起前蹄的白馬嘶鳴。騎乘的謙信全身又再發出強光,俯視著勝長那邊。 《你在為難什麼,勝長。》 “謙信公……!” 責備呆然的勝長一般謙信的聲音震響。威風凜凜的姿態也好,響亮的聲音也好,都跟生前一模一樣,這令勝長印象鮮明地回憶起塵埃與鮮血氣味滿溢的戰場的空氣。 謙信將陣腳大亂的景虎的狀況看在眼裡,終於看不下去而從《天之闇界》降臨了。 《這個南蠻結界只能從外側打破。這一次我來動手。預期勉強將其突破,你還不如取得毘沙門之弓。》 勝長一驚。軍神要親自打破魔法陣。 《只要根底在別的地方,就無法在此調伏。把這兩頭怨靈趕回原來的地方。讓景虎他們從那邊調伏!安田長秀交給我。去吧,勝長!》 “是……是!” 謙信拔劍。凝結了天空疾馳的閃電的漂亮的劍。這是破魔之劍。 對付未知的黑魔術只有使用這個。連講究這樣那樣的時間都沒有了,這是力業。揮起劍的謙信在上空策動愛馬賓士。壓迫而來的氣息,讓凜太郎和安田長秀都有所注意。 哦哦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哦哦哦——! 謙信在馬上揮劍。這是被稱為“禡祭之劍”的靈劍。使用在軍神祭(禡祭)上,蘊涵著特別法力的神劍,刀身被刻上了梵字和七曜星,別名·七星劍。這是和謙信生前愛用的兵器一模一樣的劍。 劍伸長至可以覆蓋城町的長度,刀身的軌跡猶如掛上了彩虹般閃耀著光輝。勝長看到空中升起了梵字。 哦哦哦哦哦——! 一斬而下。 魔法陣噴出了黑色的飛沫。 城町的人們也驚恐地仰望著天空。他們七嘴八舌地吵嚷著。黑色火花飛濺,巨大的魔法陣上產生了龜裂。 《接著,勝長!》 從放生月毛口中吐出光塊,勝長以左手接下從龜裂之外飛進來的光。光中生出一張強弓。 “不勝感激,謙信公!” 以大地噴湧而出之力作矢,勝長瞄準外道丸搭上了巨大的矢。 “南無刀八毘沙門天!惡鬼懲伏!” 砰嗚! 他在轟鳴中放矢。 懲伏之矢從正面被吸入了安田長秀的靈體。 長秀苦悶地嚎叫震動著。 毘沙門弓凝結著強悍的法力。雖然不具備遣送往彼世的調伏力,但卻能以壓倒性的力量大幅度地削弱靈的力。 “很好,再來一次。” 這次勝長瞄準凜太郎搭上矢。 那是藤的弟弟。 為何會變成這種樣子?奴隸反叛的主謀者果真是他嗎?其中的經緯,景虎他們一定已經弄清楚了。 (藤……!) 放出矢。可是凜太郎沒有那麼容易接受懲伏。毘沙門天之矢,在到達凜太郎之前就被他以手掌溶解了。 “什麼!” 凜太郎對準勝長進行反擊。 被黑魔術強化的怨念襲向勝長……! * 刺吧,仙太! 鐵下了命令。 劍立巖上仙太與直江對峙。覆蓋在巖洞內的鐵的詛咒停止了,他知道了直江已經奄奄一息,就停下了攻擊。 “我可是為你留下了致命的一擊哦,仙太。從剛剛開始你就想葬送這個男人了吧?這個男人是死人,是妨礙我們退治人販子的惡魔的僕人。不能讓他活下去,殺了那個男人,仙太!” 仙太走近瀕死狀態的直江。直江似乎連抵抗的力量也沒有了。仙太從懷中取出匕首,他的目光彷彿看著殺父仇人。臉色赤紅怒上眉梢地拔掉劍鞘。 “殺掉撒旦,仙太!” 少年將拔出的刀刃,對準蜷伏的直江的背心舉起。正當他要插下去的時候。 “住手!” 巖洞中充滿了銳利的喝止,仙太吃驚地停止了刀刃。他“不可能”地想著回過頭。憑靠著似地站在微微開啟的鐵門旁的一個年輕人,朝這邊發出叫聲。 是兵藏太。 露出兵藏太之姿的景虎。 仙太吃驚地把匕首扔在腳下。 “三、三郎次先生……!” 聽到了那個聲音,放棄了意識的直江也勉強地傾側了臉。 “景……景虎大人……” 是景虎。兵藏太之姿的景虎。不是靈,他還沒有死。 敷在他腹部上的棉花的狀態,確實地染上了血,臉色因為失血而變得像紙一樣白。但是,他還沒有斷氣。直江的一刺沒有造成致命傷,是他在內心深處僅存的迷惑在那一瞬間不由自主地表現在動作上了嗎?還是景虎自己在那個剎那間,勉勉強強避開了刀尖的結果呢? 即使那樣,常人的話本應也會死掉的重傷。直江也以為這樣子就什麼辦法都救不活了。然而驚人的生命力潛藏在這個肉體之中,他被兵藏太的生命力的強韌所救了。 不,最重要的—— (不能死!) 是景虎的一念。 是執念。 無論如何都不能死。不可以死。 只有這一命不可喪失。 從被刺中的瞬間起,景虎就憑著“我不能死”的一念,維持著生命至此。 那是可怕的執念。直江看得見氣魄從他的全身宛如陽光般噴出。 兵藏太無法保留的,是這條性命。代替兵藏太的自己必須將生命維持到最後。那是換生者揹負的“對生命的責任”。景虎想。 (我揹負著這個前行……) 露出幽鬼般的眼神,景虎以執念走近。 (連兵藏太的份也要一起活下去!) “不要殺那個男人,仙太……” 從喉嚨深處絞出肺腑般的聲音。 “我還沒有死!” “景虎大人……” 咬緊了牙忍耐著疼痛的景虎來到了直江的身邊。以看見了復活的死人般表情,仙太呆呆地站定了。 “你……你還活著呢,三郎次先生。” 然而呼吸急促,斷斷續續。即使是強韌的身體也用不上什麼力氣,察覺了劍立巖的異常,景虎拖著重傷的身體趕到了。 “你……惡魔……” 微微顫抖著的鐵的背後,速之助和彩目從梯子上下來了。 “你這偽魔法師!醒醒吧!使用黑魔術什麼的……!” 彩目一直以來的勇敢不知到哪兒去了,她以不安的表情凝視著改變了的幼年同伴。 “剛剛的話,是真的嗎……?” 她似乎透過傳令管聽到了鐵對直江說的話了。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你好笨啊,鐵!不要一個人隱瞞著那麼辛酸的想法,跟我說啊!那樣的話,我就能一直站在你身邊了!” 速之助吃驚地轉向彩目,看著黑色的大眼睛中溢滿了淚水的彩目,速之助覺察到了。——啊啊,是嗎……。 (這傢伙喜歡的是……) 受了重傷的景虎的身體,被直江打橫抱起。雖然一副貧血的樣子,但他的身體發熱。確認了生存的溫暖,直江胸口變熱。 “景虎大人……” 景虎以朦朧的眼光,回望著直江。直江所恐懼的憎恨之色也好憤怒之色也好,如今,都沒有。直江刺殺自己的理由,景虎理解。 “好了……直江。” 他捂著被刺中的傷口。 “我沒有死……所以。” 鐵背對著魔法陣,定定地站著。 被直江支撐著,景虎轉向鐵。 “已經夠了……詛咒什麼的,就算只清理的蒲原津,人口販賣也不會消失。若不令戰爭消失,綁架奴隸和掠奪消失的話,人口販賣也不會消失。你所做的事,是杯水車薪。凜太郎的復仇,應該要結束了吧?” “……你,惡魔……” “把那兩頭怨靈叫回來。把凜太郎和安田長秀叫回這裡!” 魔法陣突然彷彿間歇泉般噴出黑色的蒸氣。在顯露出宛如金色旋渦般的中心點的黑暗之中,鐵看著那時的奇怪的映像。 “!怎麼回事!……這個是!” 蒲原津的大魔法陣發生了異變。有人從外部撕裂了結界。 “景虎大人,看那個!” 兩人也看見了。旋渦的中心通往對面。 熟悉的,那白色的騎士和馬——。 在那邊的是—— 不正是謙信公嗎! (難道……。他降臨了嗎!) “你在做什麼,凜太郎!不要饒恕妨礙者!” “!……夠了,鐵!” * 夠了,凜太郎! 在化作怨靈的凜太郎正要發出猛烈攻擊那間不容髮的瞬間,以《護身波》守護住勝長的是這個男人。 是晴家。 從生靈的狀態返回肉體了。 那粗壯的手腕之中,抱著藤的屍體。 剛從瀕死狀態復活的晴家面色青白。 “藤死了啊,凜太郎。” 對著身處上空的凜太郎,他放聲高叫。 “藤死了啊!” 傳達給凜太郎的靈了吧。攻擊的氣焰突然收束停止了。晴家“咕”地忍耐下憤懣得難以自持的表情,以宛如雪崩般的大聲道—— “你犯下了累累的殺人罪行,殺掉了你的姐姐!想要活著和你相會的藤……我們的藤!” 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泣的晴家,很快開始流淚。 “為什麼!為什麼藤非得死掉!即使我們活了下來,活著的藤死了就沒有意義了吧!若你們不做那麼愚蠢的行為的話,藤就不會死了,她就不會被捲進來了啊!” (藤……) 勝長也呆站著。 好懊悔! 晴家流著潺潺的淚水,繼續怒吼。 連藤一個人,都保護不了,要怎麼從怨靈的手中守護活人啊! “我做了什麼!像詛咒一般曖昧不清地搖擺不定,漸漸把藤捲入害死了她不是嗎!我才不管什麼關係到誰的復仇捲入別人的性命什麼的,藤是我們的花。是在我們死人之中盛開的嬌美之花!這樣的復仇把她給斷送了!別開玩笑了,這是正確的事嗎!” 畜生……畜生! 呼應著晴家的悲嘆一般,凜太郎狂吠。那卻並非一直以來的吠叫方式。 他一定是知道了姐姐的事。凜太郎一邊吠叫一邊扭動著身體。 他很悲憤。 外道開始狂暴。然而這次可說是自暴自棄的狂暴方式。 《勝長!》 謙信之聲再度鳴響。 《把這些人送回原來的地方吧!》 馬上的謙信再度揮舞起禡祭之劍,在上空策馬賓士。馬蹄鳴響,對準魔法陣的中心下降。 勝長如今再一次,瞄準凜太郎放箭。這一次不偏不倚地刺入了他的心臟,黑色的飛沫像血一般噴出,銳利的慘叫聲在城町的空中震耳欲聾。 謙信對準魔法陣的中心點蒲原津的人口販賣時常——紀谷的十字路口揮劍插上去。 逆流開始了。 猶如颱風眼一般,以那一處為中心風吹起。勝長他們不由自主地伏下身體。靈被吸了進去。蒲原津的浮游靈和地縛靈被捲入,一口氣被吸入那裡。 哦……哦……哦哦哦哦哦——!! 連凜太郎和安田長秀的複合靈外道,也抵不過這個逆流。它們被“呼呼”地吸入了猶如巨大漏斗般的中心點。 巨大的魔法陣崩潰了。 蒲原津的靈,一齊被押送往鐵的那邊。 “嗚哦哦哦哦哦!” 從劍立巖的魔法陣,噴出了大量的靈。鐵無法制御。大量的怨靈,被噴出到劍立巖的內部,瞬間溢滿,從煙囪樁的巖頂噴出。 “直江!” 景虎反映迅速。 “別讓它們到外面去!在這個巖洞中進行《調伏》!蓋上天井啊!” “不讓出去?要怎麼做!” “勝長殿的念珠!” 途中直江發覺了。他收在懷中的勝長的大念珠。雖然已經扯斷繩子散開了,但沒有失去效力。直江抓起了五、六個珠子,扔向天井。 念珠紛紛爆裂覆蓋上天井。 天井的洞穴被堵塞住了。靈力形成的柵欄,讓無處可去的大群怨靈轉眼間填滿了空間。被壓潰了,鐵和彩目和速之助和仙太都無法呼吸。 最後飛出來的,是凜太郎和安田長秀。然而要把那麼大量的靈一口氣《調伏》之力,景虎現在應該沒有了。 (想做什麼!) “來呀,藤!” 景虎怒吼。 “到我之中,你一直都和我們在一起的!” 直江看見了。藤抱著逆流回來的凜太郎似地留在那裡。藤抱著弟弟。 《安靜地去吧,去成仏吧,凜太郎。》 說著她一度把面頰貼近弟弟,被引導似的飛向景虎。藤的靈體進入了景虎的體內。合體的瞬間,受到強烈衝擊,因劇痛彎下腰的景虎,卻立刻習慣了充溢的體內並共同伸展軀體,感到恍惚似的眯著眼睛大幅度震動了。在那體內感覺到新的門屝開啟。一定是藤推開的。他結起了印。 “(咒文略)” 亂來,直江怒吼道。以那種身體是不能《調伏》這麼大量怨靈的。 “請住手,景虎大人!” “(咒文略)!” “!” 直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光包調伏的真炎之後,接著唱誦了用於裂炸調伏的毘沙門咒。他想做什麼! “魔怨粉碎,怨敵降伏!南無刀八毘沙門天!” 來臨! 劍立巖的內部落下響雷。 在閉鎖的空間中的可怕衝擊,讓人感到股膜要被震破了。頭腦嗡嗡地作響。速之助他們被這一衝擊震昏了。總算忍耐下來微微睜開眼睛的直江,被從天井靜靜降臨的仏尊之姿震懾。 這種事……也有嗎 衣服因為上升氣流而被緩緩鼓起,毘沙門天降臨了。景虎令其顯現。 鐵的魔法陣崩潰,猶如沙山崩塌似的。 “以下執行結界調伏法。” 景虎說出了陌生的話。 結界調伏法——。 這難道,是新的調伏法嗎!? “被法靈為,凜太郎以及蒲原津的其餘靈。” 景虎再度唱誦真言,吟唱著催眠曲似的,靜謐之聲。直江連呼吸也忘記了。被吸引般凝視著景虎的行動。猶如美麗的朝霞般的氣炎包裹著景虎。被押入劍立巖的大量怨靈,終於領悟來到最後了嗎,哇哇哦哦地一齊提高了聲音。然而景虎的低沉聲音,沒被掩蓋地響徹巖洞。 “我們六道之夜叉。魂魄一切,誓言盡力清除取義。——去吧!” 景虎大大地睜開眼睛。 “南無刀八毘沙門天!惡鬼懲伏,請賜予我御力!” 毘沙門天變化作光之塊。 光塊散開成為美麗的粒子,一口氣集中向景虎的印。景虎一將感覺到重量的手掌張開,手中就開始“呼呼”地生出一把刀。 何等美麗的太刀。 直江認得那太刀。 是吉祥丸。 化為狂刀,在景虎自己手中破碎的愛刀,開始再次在他手中生成! 那刀身上,和謙信的禡祭之劍同樣閃耀著梵字和七曜星。 毘沙門天化身的刀——。 毘沙門刀! 景虎緩緩地舉起刀,斜斬向凜太郎之靈。 “《調伏》!” 與刀風一起,周圍被白色的閃電包圍。 蒲原津的怨靈,一個不留地被毘沙門刀切裂的白色空間所吞沒。 宛如看見了覆蓋著這個世界的美麗光膜裂開一般,對面的純白空間增大,純粹無瑕。純粹的無也許就是無暗的光。 直江瞬間想到了那樣的事情,他看著裂縫對面壓倒性的空間。 怨靈們被呼呼地吸入,在光芒中紛紛溶解。這是比至今為止看到的一切《調伏》都更具壓倒性的力量。 凜太郎也被吸了進去。 《姐姐……!》 凜太郎把手伸向景虎的方向。在景虎之中的藤,也以和肉體同調的方式伸出了手。 當藤的指尖和凜太郎的指尖被一線相連結的時候,凜太郎微笑了。 告別。 空間的裂縫關閉。連充滿周圍的聲音都被吸了進去。大量的蒲原津的怨靈,猶如被黑洞吸收的恆星似地被吞沒,然後消失了。 凜太郎也是。 空間的裂縫成為一條線,變得像絲一樣細,然後終於完全關閉了。 “(咒文略)” 景虎唱出了請仏迴歸的“撥遣真言”,將毘沙門天送往他棲身的須彌山。毘沙門刀再度化作粒子散去,飛舞像天昇華。 彩目和速之助和仙太不知何時清醒了,失魂似地凝視著景虎。 鐵蹣跚靠近,跪在本應畫著魔法陣的地方。眼前被施行了壓倒性的異教之術讓他震驚,他似乎變得那裡精神錯亂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鐵開始發出乾澀的笑。這是空虛的鬨笑。然而即使不那麼做,也填補不了他那脫落的心了嗎? 在崩塌的劍立巖中,鐵的笑聲不歇止地持續迴響著。 三、 汝所揹負的事物之名 大海承受起秋之陽光,恢復了穩重的容顏。 渡海的鳥兒飛過。在準備過冬吧。追趕著逝去的季節般飛向西方。松林長長的影子橫鋪到失去人氣的劍立巖的腳邊。承受逆光的傾側的破船,被波浪靜靜地反覆沖刷著。 從那以後過了十日——。 景虎留在了藤治郎的家中。 事件雖然終結了,但景虎的身體完全不能離開,他在村中住到傷勢痊癒為止。 看護著橫躺在被褥中的景虎的是直江。 從那日起一分鐘也不離開,直江無微不至地看護著景虎。晚上他也沒有好好地睡覺似的。餵食物、擦藥、幫助排便、擦拭身體。開啟衣襟更換白布,洗滌傷口,又把塗了藥的白布敷在傷口上。 每次見到自己刺出的傷口,直江就感到胸口鬱悶。 一度化膿的傷口,也好象終於癒合了。景虎超越生死的關口。這一切都是因為兵藏太肉體的強韌。 從障子的間隙中射入了夕陽。 還有熱量。 肌膚上汗水淋漓。 以溼潤的手巾擦拭時,直江突然在意似的,以指尖觸控著景虎心臟的上方——……在跳動。 (你終歸都沒有責備我……) 即使被兵藏太吞沒,也要以這個肉體生存到最後……! 景虎那麼下定了決心。反而刺殺了他的直江。兩人的意志背道而馳,景虎卻壓抑下了怒氣。 (我大概,小看你了。) 任意地以為他是隻憑著自己的感情狂暴的不成熟的暴君。景虎一定沒有責備直江地理解了他。雖然露出了憤恨的表情,他卻沒有說出怨恨的話。 (你連這個傷痛也吞嚥了下去……) 乾脆換生,還能免除傷痛,你是知道的吧。 (如此的痛苦……你) 喘著氣的汗水淋漓的脖子。 乾燥的唇。 他以聽不清的聲音一個勁兒地說著什麼。直江弄懂了他在要“水”。 直江把匙子送到景虎的唇邊,但他吞不下去,水從唇端流了出來。不行哪,那麼想的途中,直江“咕”地把湯匙中的冷水含入口中。他用手腕環在景虎的頭後,以張開唇的角度要讓他喝下水,要用口將水移過去地靠近了唇。 然而,在還離一線之距就要觸碰到他之前,奇妙的自制心顫動了。 在能夠碰到睫毛的距離看著景虎。那麼一來,不知何時景虎也微微張開了眼睛。充滿潤熱的溼潤黑瞳看著直江。筆直地,看著。 直江毫不在乎地壓上唇,從口中送入白湯。 景虎沒有拒絕。 咽喉,“咕嘟”地,動了,他喝下了含入的白湯。發出的細微的滿足的氣息,碰到了直江的唇。 保持著那個樣子,也沒有理由地,被再一次以不含水的唇壓上去試試的衝動所驅,直江按捺不住心情地,再一度,重疊上景虎的唇。 以口移過來的空虛的意義,景虎似乎沒有明白。 “……剛剛的……是什麼?” 雖被朦朧的聲音所問,但直江卻沒有回答。這不是可以用言語的方式能表達出來的心情。 直江默默地注視著景虎。 * 經過那數日的後的事情——。完成了藤的埋葬的晴家和勝長,總算到達了村子。 久違了的勝長他們,都相當憔悴。是疲於悲傷吧,每個人都在自責。 “……即使責備自己,也無濟於事了。” 勉勉強強支撐起半身的景虎,安慰著在床前垂著頭的晴家他們。拉起直江披到肩上的羽織,景虎的手腕穿過衣袖,指著庭院的方向。 “看啊。藤在那裡。” 晴家和勝長回過頭。庭前粗糙的生土牆前,有一頭靈,以優美的姿態佇立著。是白衣包裹著身體的藤。 “藤……說要留在這個世上。” 就算勸說她成仏她也不肯點頭。即使變成了靈,她也想成為景虎他們的力量。 “她好像要變成我們的守護靈……” “藤——……” 晴家又號哭了起來。大男人一個在別人面前哭泣他也不感猶豫。身為男人也能直率哭泣的晴家讓直江感到些許的羨慕。 藤在死的時候,似乎對直江留下了這樣的話。 ——不論直江大人是活人還是死人,不管哪種情況我都不介意……。 ——留在你的身邊,我就很幸福了。 從晴家那裡聽到了那樣的轉告直江胸口疼痛。斷氣的最後一刻,藤那麼說道。 ——大家都是我的家人。 (藤……) 世易時移,在景虎他們開始冠以冥界上杉軍的稱號之頃,各地的城址中都入駐了白衣纏身的白衣女鎮守靈。 被稱為白衣女的鎮守靈……藤則成為其中之一,永遠不間斷地守護著越後。 * 兵藏太的事,已經不用擔心也行了嗎? 被勝長尋問,是在傷口差不多癒合,幾乎能站起來在庭院中走走的時候。不可思議的,從那以後,景虎的兵藏太化一下子停止了。聽到這話,勝長很擔心。 沒有再度被兵藏太吞噬那種情況了嗎,地問道。 站在可以從牆縫中看見沙灘的粗糙的生土牆旁邊,景虎如此地回答勝長。 “那個時候就到那個時候再考慮……” “景虎殿下。” “說不定讓大家都擔心了,但我無法做出放棄這個身體的行為。直到壽命耗盡為止,我都打算以這個身體生存。而且,我已經不害怕兵藏太了,不是被吞噬不被吞噬……。我懷抱著兵藏太。” 勝長睜大眼睛。被海風吹拂著,景虎側耳傾聽著生土牆對面傳來的濤聲。 “要不是那樣……。若不連同兵藏太一起包容的話,我就沒有換生到這個身體的資格了。不是那樣嗎,勝長殿下。” 說不定是覺悟已定。勝長想。 連同他人的記憶——他人的人生,一起包容著前進的覺悟。 “而且我不想像兵藏太那樣,……感到‘人生是虛妄的’。” “兵藏太那個人,想著那樣的事情?” “是啊。雖然不是如此困難的言語,但兵藏太考慮著的,好象就是這樣的事。” 接受了無,而忍耐著孤獨的兵藏太的人生。 連血的溫度也不會升高,“在這個世上本應唯一一個相信了也沒有關係的存在”的龍膽花那僅有的微小的溫柔,也變成了為了生存而殺死她吃掉的兵藏太的絕望。 景虎認為將兇惡當作鎧甲纏身生存下去的兵藏太在那一日,初次懂得了“絕望”。他在那個時候屈服了,在無情世界的理論面前。 把別人的生存看做螻蟻不如而生存著的兵藏太。 因為生命之力而遭到了報復。 (虛妄什麼的……) 不正可說是兵藏太的絕望之音嗎? 回想起記憶的時候,只在那女孩的地方,燃起了微弱的燈火。兵藏太並非一無所有。即使吃掉了她的身體,那個時候他確實“得到了”,得到永久相信的事物。那龍膽,是永遠也不會損壞的東西。 接受了無,是因為無法忍受無。 “死了心,是不想受傷……” 如何的後悔、痛苦、悲慘呢? “兵藏太得到龍膽的瞬間,已經得到了一切……” 衷心期盼似地伏下眼睛的景虎,被勝長守望著。 “包容著兵藏太的人生,如今已經不會那麼簡單地說出‘人生是虛妄’這種話了。然而我想相信。我不想把我作為上杉景虎的人生,變成虛妄。” 即使那是被忘卻的事物。 即使是如今冤屈了的海市蜃樓。 “若是虛妄的話,我們除了虛妄的存在以外就什麼都不是。即使那樣也繼續生存、繼續思想。思想不是虛妄。我想告訴兵藏太的記憶。在這個身體裡,告訴他……” “景虎殿下,要告訴他,那麼想嗎?” “我不知道。然而我要連同兵藏太的記憶一起在這個肉體上生存。若在死去的瞬間能說出不是虛妄,我覺得似乎就連兵藏太也獲得救贖了……” 不,真正被救贖的……不是兵藏太,說不定是我自己本身。 勝長眯起了眼睛。 “直江的事,你要原諒他嗎?” 被那麼一問,景虎露出了複雜似的表情。他輕輕地把手放在傷口上。 不知道直江是以怎樣的心情刺上來的。 也許他只是真心想要殺掉憎恨的景虎。 ——又……殺了嗎……! 把那個時候的想法,“咕”地吞入腹中,景虎說道。 “不管他想的是什麼,這個傷,都是一個忠誠的證明。” 被刻上了這個肉體,恐怕一生也消失不了……。 勝長默默地注視著景虎。 突然感覺到人的氣息而抬起了頭,在生土牆的對面,速之助站在那裡。他“喲”地用青色的右眼瞄了過來,速之助對景虎笑了。 “出去?為什麼。你不留在這村子裡嗎?” 海濱上只剩下和速之助一起的景虎,速之助說出的話讓景虎驚訝。直到不久之前速之助還宣稱要成為這個村子的住戶。 “剛剛,我到彩目那裡去了哦。” 為了讓奴隸們返回故鄉,送他們到村子去以後,彩目也似乎決定了要留在這個村子裡。那個《組》的頭兒善兵衛瘋了,看來不必殺了他,也沒有整合者。要脫離《組》也就是趁現在了。 “彩目那傢伙,明年的正月,就要和鐵舉辦婚禮了。她決定了那樣,我也已經,失去了留在這裡的理由了吧。” 鐵在那之後結束了外道教,作為基督教徒改過自新,從頭做人。理所當然對宣教師的不信任尚未恢復的鐵,要到純粹的施行信仰的司祭身邊,懺悔並求教。鐵去了基督教大名·大村純忠領內的基督教大學。 “是我介紹的。在那邊的宣教師中有我稍微認識的人。” 聽說是速之助在邊境遇到的耶酥教的宣教師。那人放不下有西洋人血統的速之助少年,囉囉唆唆地勸說他入信基督教,但速之助終歸沒有應承。這也是他對基督教知之甚詳的原因。 “鐵那傢伙大有可能,一時得了惡性的熱病吧。聽說彩目什麼也不知道,他因為想殺掉她而道了歉。他不是壞傢伙,二、三年就會回來吧……但和等待丈夫留下來的女人住在同一個村子裡生活,會很苦難吧。” 他看來是個意外的純愛家。對“從此打算怎麼樣”地發問的景虎,速之助回答道。 “也沒什麼——呀。又以攔路打劫為生吧。” “速之助。” “別露出那麼恐怖的臉嘛。反正我也非得靠當盜賊不可才能活下去。我又不懂其他生存方式。不過即使一時,做做那種……安居樂業腳踏實地工作的夢,也很快樂啊。” 再見啦,三郎次。 速之助舉起了手。 “若兵藏太的記憶還在的話,就想起藏金子的地方吧。那是給你的餞別禮。連兵藏太的份也一起活久一點哦。” 速之助就像漂泊不定的人似地揮著手,消失在風中。景虎默默地目送著他。 (速之助……) * 看得見劍立巖。 可來到了越過小高的山的關卡,速之助就在墓入江處靜靜轉身看著聚居著奴隸的村落。 (不可思議的傢伙呢,你是。) 既是兵藏太,可明顯又不是兵藏太的男人,卻讓速之助不可思議地難以忘懷。 (你,真的是別人呢。) (果然不是真正的兵藏太呢。) 到現在確認的方法也沒有。速之助把折下的狗尾草咬在口裡,轉過身子。感到從遙遠的方向傳來了濤聲似的。潮風,讓胸中的遺憾隱隱作痛,他想著這是最後了,低語了唯一一句。 “——再見啦,彩目……” 然後正要起步,就在那時。 頭上有東西鳴叫著飛來。反射地回頭。像隕石般的物體對準速之助飛了過來。速之助動不了。連悲鳴也叫不出。 強烈的能量塊飛入體內。 “!” 返回庭院,凝望著大海的景虎,感覺到後腦強烈的衝擊而回過頭。 怎麼,剛剛的是……! 周圍突然靜悄悄的。連一根羽毛也沒有。只有浪濤的聲音傳來。 (是我多心了嗎……) 搞什麼啊,是什麼的後遺症嗎? 正那麼想的時候,感覺到庭院角落的靈的氣息,他再次擺好了駕勢。然後瞪大了眼睛。 “速之……助……?” 本應在不久之前離開的速之助站在庭院的角落。而且不是實體。思念飛送而來嗎,卻也不是那種情況。 《我去和兵藏太相會啦……》 庭院角落的速之助表現出奇怪的爽朗。 《拜拜,三郎次。》 只是那麼說道,速之助就消失了。景虎定定地站著。這是什麼意思,不 靈?不可能。才剛分別。沒那種道理。 看見幻覺了吧? “景虎大人,風變冷了,該回房間去了。” 被直江催促著,“啊啊”地景虎進入室內,可是…… 開始下雨了。 從太陽落山起,開始降下冷雨。 在那雨中,深夜,有個來客。有個來會見景虎的男人。 那個男人,仍然站在庭前。 越過濡櫞,和景虎面對面。 是速之助。 像之前那樣佇立著,以同樣的姿勢站在同樣的地方。 而且,這一次是實體。 似乎沒有回去。 不同於日本人的高佻和色素淺淡的發與瞳,青色的右目。 然而舉動卻有違和感。 速之助走到濡櫞的旁邊,猶如趕赴戰場的武將一般,徐徐在景虎的面前單膝落地。 以臣下之禮的做法,速之助稟告道。 “——我,承奉謙信公怨靈退治的使命。我是安田長秀。” 景虎和直江和勝長和晴家,都屏息凝視著被雨水打溼的第五個男人。 “願聽派遣,景虎公。” 屋簷上滴下的雨,在那個男人的手上反彈跳起。 景虎要把眼睛瞪破般睜大兩眼。 在眼前的,是第五個換生者。 哆唆地,握緊的拳頭顫抖。從腹底升起的顫慄,景虎無法使之停止……。 邂逅篇六 真皓之殘響 外道丸樣 (下) 完